我们和来自英国的“风铃文化FLP”一起,出品了一台舞剧。几个月后,你会在全世界的剧场看到它。第一站是 11 月的上海。但凡你对余秀华有了解,就能感受到,这是一件多特别的事。一个身体有残缺的诗人,一个连站立、行走都不那么自如的女人,要和一个专业的国际舞团合作,以舞者的身份,上台表演。余秀华写的 7 首诗被“翻译”成舞蹈,再经由她有限的肢体语言,以及专业舞者的配合表演出来。你可以在下方的视频里看到舞剧的一些画面。那是今年 4 月,在伦敦的大英图书馆做的一场短小的片段演出。在诗人颤巍巍的舞步里,他们看到了自己心里一样的残缺,脆弱,和不被人看见的挣扎。希望这场演出可以带来一种疗愈——理解和接纳自己的不完美。我一直觉得,尤其近两年,“理解与接纳”正是人心最需要的。每个不被看到的人,都会在月色下找回接纳自我的勇气。这个问题我想先由“风铃文化FLP”创始人,同时也是《万吨月色》的艺术总监,英国制作人 Farooq Chaudhry 来向你回答。2017 年,他在《纽约时报》上读到了一篇关于余秀华的报道,立即被击中。他在这个遥远东方女性的故事里,读到了一种寻求内心与外部世界接纳的脆弱和挣扎。这让他想起了自己。他是在英国长大的巴基斯坦移民,从小生活在不被认同的阴影里。如同困在残障、穷困和不幸婚姻里的余秀华。余秀华以罕见的勇气接纳了这一切,找到了诗歌作为出口。就像 Farooq Chaudhry 找到了舞蹈。她让一个英国人隔着语言和性别,感受到了接纳自我的力量。在 Farooq Chaudhry 读到《纽约时报》报道的那年,《穿越大半个中国去睡你》早已爆红在中文互联网,余秀华的第一本诗集已经打破了二十年的诗歌销量纪录,她的纪录片《摇摇晃晃的人间》登上了各大电影节,她本人的大胆言论也已经多次登上热搜。以此为分界,余秀华的前半生,不被一个小小的村庄接纳。但她没有被困住。她写诗,用露骨的词汇表达对爱的渴求。最后以一套房子和当时所有的稿费(15 万)为代价,逃离了婚姻。“走红”十年,围绕她的争议、谩骂、质疑和不理解从没停止过。她会在自己的社交账号下“骂人”,怼各路出言不逊的网友。她面对镜头坦坦荡荡。谈起性、爱情、对钱的渴望,毫不避讳。不克制,不优雅,情绪极其外露,大声说话,大声笑,用力吐出要讲的每一个字。两年前,她在公众的全程注视下,谈了一场短暂但高调的恋爱。在情人节官宣,给小 14 岁的男友送花,穿鲜艳的连衣裙约会,像初恋一样荡秋千。她像个勇士,完完整整地接纳了自己的每一部分,包含缺憾、欲望、痛苦和不甘心。
关于舞剧一年来的创作过程,我有一些动人的细节想要和你分享。
其实合作初始,Farooq Chaudhry 只是希望余秀华创作几首新诗,由专业舞者负责改编、表演。要完成一件如此暴露自己缺陷的事情,她却一点也不害怕。“风铃文化FLP”是 Farooq Chaudhry 于 2021 年创立的,他们最擅长,也长期专注的,正是多元文化和艺术的融合。比如,与杨丽萍的“孔雀舞团”合作的《十面埋伏》《春之祭》等作品,都是文化融合的有趣样本。在 Farooq Chaudhry 近二十年的制作人生涯里,这是他第一次与身体残障的表演者合作。但他对有残障舞者加入的作品并不陌生。他认为,残障艺术家的表演有着不可忽视的美。它的存在本身能引发我们去思考:美的标准是什么?人要如何去接纳不同于自己标准的美?去年 9 月,在余秀华的家乡,她开始像一个学步的孩子一样,探索自己的身体。要学会让颤颤巍巍的身体站稳。要把僵硬的四肢打开。要用有限的肢体语言传情达意。● 余秀华在专业舞者的帮助下,练习和创作
最重要的,是要克服耻感和恐惧。对任何一个没接受过舞蹈训练的人来说,这都是难关。对一个支配自己身体能力不足的人来说,更是如此。但余秀华看上去像是没有这层障碍。从第一节课开始,她就能大大方方地在一群专业的舞者面前,摆弄自己笨拙的四肢。整部作品使用了 7 首余秀华的诗,其中 3 首是专门为剧目创作的,以“阴影”为主题。“阴影”指的是我们内心不被看到、不被自我和其他人接纳的部分。这些诗歌被翻译成英语,再翻译成肢体语言,再由舞团改编成舞蹈动作。诗句里抚慰人心的力量,就这样穿过文字,抵达了观众的眼睛。人真是一种奇妙又充满遗憾的造物。与这样笨拙的肢体相匹配的,竟是这样敏捷的头脑。那是在今年,在伦敦,一次公开的工作坊排练后,余秀华在庆功的酒吧里哭了整整一小时。她觉得自己演砸了,一个人缩在闹腾的角落里,哭得没有一点声音。她渴望完美。她并不接受因为先天条件的限制,自己就要降低标准,向观众展示草率的表演。在大英图书馆的公开演出现场,她穿着刺绣的上衣走上暗色的舞台,沉稳地完成了表演。表演当然不是完美的。好几个瞬间,你能察觉到她在轻微的摇晃中,尽全力维持着身体的平衡。
但她全情投入,用充沛的感情打动了所有人,也拥抱了自己的挣扎与不安。分享以上这些细节,不只是希望说明,这台作品凝聚了很多美好的心血。我更希望你能感受到,为了完成一件美好的事情,甘心带着所有的挫败、恐慌和退缩的念头前行,这本身就是一种对自我的拷问与和解。
最后,我想回过头来,谈谈我们为何要发起这样一次艺术创作和演出。理解像余秀华、Farooq Chaudhry 这样的“少数”人,共情他们的挣扎和不易。——可以软弱,可以丧气,可以纠结,也可以手足无措。之所以发出这样的信号,是因为近两年,我在读者的留言中越来越强烈地感受到一种情绪:自我消耗。自觉或不自觉,他们都会在倾诉烦心事时,把矛头指向自己。从深圳回来已经两年多了,考了两次编,第一次进面了,最后差 0.12 分落榜,第二次直接没有进面,真的很卷,现在每天都在后悔中度过,没考虑清楚就走错了路…… ” @蒲公英
去年的这个时候辞职了,因为被上级打压,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遇到这样的人,也一直在思考自己到底哪里做得不够好。” @时光与人
其实近些年,心理学成为显学,各类人格测试广泛流行,我们对自我的认知和了解已经越来越充分。与此同时,我们所面对的外部环境也越来越艰难。环境越难,人就越是想要脱困。脱困不得,便越容易怪罪自己。怪自己无能,怪自己不够努力。于是,我们只能将创伤和挣扎设置为不可见,将内心不被接纳的角落藏在阴影里。但艺术能做到的,是让顽固的情绪肿块松动一点点,融化一点点。
摄影:罗鸿
在舞剧里,余秀华扮演的是她自己。两名专业的舞蹈演员扮演她内心世界里的两种人格——一个是年轻、美丽、健全、理想化的自己,即“孔雀”。一个是自卑的,无法接纳真实面貌的自己,即“乌鸦”。我们每个人都无法成为“孔雀”。我们是笨拙的、矮小的、不健全的、身体和心灵遍布残缺的自己。我们终究会找到办法,和内心的每一个自我拥抱在一起。摄影:罗鸿无论此刻,你是孤独,无力,被病痛折磨,为工作挫败,还是沉湎于难以走出的创伤,我都希望将来有一天,你能拥有这样的时刻。是余秀华的勇气。是每一位曾经历过创伤的人的勇气。是你原本就拥有的勇气。今年 11 月,《万吨月色》将在上海首演,在此之后,还将前往全世界更多城市演出。希望每一个正在学着接纳内心阴影的你,可以持续关注这一作品。我们也期待能见证、参与更多这样的艺术作品,去触达更广泛的人类心灵。与此同时,也欢迎有更多希望见证和参与这一作品的商业伙伴,能加入我们的旅程。欢迎与我们联系,并寻求合作。“Beautiful things happen when different worlds meet.” 而我们想要的“meet”,发生在每一个个体的内心。是让每一个阴影里的人不再躲藏,去爱自己身体里破碎的声音,和愈合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