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片人郑菁、导演何一非、刘言文珺：被看见的勇气

女性的生命体验与创作视角总是丰富多样的，会因个体的不同呈现出万千意趣。过去三年，我们在VOGUEfilm女性电影人的短片作品里清晰地看到并确认了这一点：《今夜不设防》里“她”在焦虑面前尽情以歌舞释放，《春风》里“她”找到属于旧日回忆的新色彩，《夏天的色彩》里“她”勇敢地在感情关系里表达自我，《好奇的不是猫》里“她”与肚子里的小生命一同成长，《下沉广场》里“她”抓住夜晚的情绪里最动人的样子……女性电影人们始终在聆听与拥抱女性未被呈现的模样、未被讲述的故事，是区别于消遣或枯燥的最为充实的创作。

郑菁：褐色真丝连衣裙 Loro Piana

何一非: 条纹衬衫式连衣裙 Fendi；白色衬衫 Max Mara

刘言文珺：米白色连衣裙、黑色腰带 均为Burberry

/郑菁：

让她们的创作被看见/

过去三年你跟VOGUEfilm有过怎样的合作？

我作为制片人跟VOGUEfilm合作了三次，第一次是陈锅导演的《纽扣人生》，然后是何一非导演的《春风》，第三部是刘言文珺导演的《夏天的色彩》。

这几次合作对你来说有怎样的意义？

我觉得不仅是对我，更多地是能够给到这些年轻的女性导演们创作的机会。在我看来，拍一部长片是非常困难的事，但像与VOGUEfilm的合作，可以让她们在创作上、执行上、操作上都积累很有效的经验，所以我愿意积极地去推动这样的事情。

每次合作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吗？

导演们作为创作者每一次都有不同的表达，每次要面对的挑战也都不一样，有时候是在主题上、话题上的要求，有时候要考虑演员的需求，如何将这些外部诉求与个人表达有机的结合，对年轻导演们来说都是一种锻炼，她们从各自的角度、独立的思维方式、各自的生活经历去理解不同的创作命题，发挥自身独有的优势，也找到可以再去成长、磨合的方方面面，我看到这样的变化也觉得很有意思。

褐色真丝连衣裙 Loro Piana

在这三次VOGUEfilm的拍摄过程中，有哪些令你印象深刻的幕后故事？

拍《纽扣人生》的时候，段奕宏老师让我印象很深。作为演员他很资深，但是他非常尊重年轻导演，互相之间的讨论都是在尊重平等的前提下进行的，他会有他的坚持，但并非独断强势，导演如果觉得他说的对，就会进行修改，这种良性交流是舒适的，现场的氛围也很好；《春风》我印象最深的是倪妮站在鼓楼那个露台上，有透彻明媚的阳光，有微风徐徐，她看起来很漂亮，画面和整体的氛围感也非常美妙。当时何一非导演只有一天半的时间去拍摄，在高强度下导演很容易变得愈加敏感，因此第一天拍摄结束后她状态不是很好，我们就在一起交流，看如何调整，第二天再次打起精神，心理准备很充分，在现场灵活地修改分镜，用比较少的镜头最终拍出了很好的效果；《夏天的色彩》我记得前期剧本修改了非常多次，然后找景也花了不少力气，看了很多地方，因为想在有限的预算里呈现得足够好，当一切都定下来后，最终实际拍摄的时候就很顺利了。

这些合作是否给你带来工作上的改变？

制片人这个角色对我来说，很重要要的一部分工作是在创作层面的引导和沟通，把作品做到最好、最大化，每次接触不同导演的时候我都会看到不同的适合她们的方式和方法，所以每做一个项目、每拍一部作品都是一点点的积累，对于女性的、不同年龄阶段的创作者的了解都会随之加深。

不仅是这三部VOGUEfilm的作品，包括《小白船》，还有再之前的《海上浮城》《别告诉她》《找寻》，由你担任制片人的这些作品多是女性创作班底，这是自然形成的还是有意选择的？

我没有刻意去只选择女性导演，但的确可能是因为跟她们合作起来很舒服，所以自然而然变成了这样。我是如果感受上不好那就宁可不做，不会特别强求。

去年《小白船》入围了戛纳导演双周，也提名了金摄影机奖，在很多影展、电影节都有奖项上的提名和收获，你接下来的计划或是着手的项目可以跟我们透露吗？

从去年到现在，差不多一年的周期，影片在走各种电影节，从导演、出品方和我的角度都是希望能够尽快上映。但是相对独立制作的非商业片在国内的发行并不容易，这是很多年轻影人面临的困境，我总是在想能有什么方法去推进，但一己之力是无法改变这样的现状的。所以无论是在政策举措上，还是行业里资深的电影人们，希望都能够更多地以实际行动支持青年导演，能让更多人看到他们的作品，才会诞生更多创作的可能性。其实我们的观影人群是足够多元多样的，希望能在内容输出上有相对应的匹配，在发行和排片时多给不同面貌的作品一些机会和空间，充分大胆地发挥影视工作者独到超前的预判及应有的责任感。现在国内有了越来越多的创投，我觉得这是好的第一步，希望可以继续推动下去，在后端的发行、宣传上，也协助到这些创作者们。创作生生不息，大家一直都在努力。

未来，你对VOGUEfilm有着怎样的期待？

我觉得就是继续做下去，能够跟女性创作者们有更充沛和有机地结合，把女性心中所想更多地呈现和分享给观众和读者，就很好了。

/何一非：

留些空间给“意外”/

条纹衬衫式连衣裙 Fendi

白色衬衫 Max Mara

过去三年你跟VOGUEfilm有过怎样的合作？

第一次是2022年，我作为执行导演参与了《纽扣人生》的拍摄，是一次很好的体验，也跟制片人郑菁结识，觉得整个团队一拍即合的状态非常好。后来VOGUEfilm再找到我就是2023年，我作为导演拍摄了《春风》，跟朱一龙、倪妮这样成熟的演员合作，创作了跟我自己个人经历相关的一个故事。

这两次合作对你来说有什么不一样？

第一次作为执行导演参与创作的空间有限，主要是在执行层面帮助导演去实现她的想象，在现场也会跟演员沟通、讲戏，做一些简单的补充，让我体验到了跟成熟演员工作的方式和乐趣；《春风》有我自己经历的投射，是我对故乡、对认知世界的看法，倪妮扮演的女主角子悠是一个渴望寻找归属感的人，但这个归属感并不存在于任何一个物理的空间和地点，而在于我们和每一个具体的人产生的连接和故事，当物理的形态消失或者变化，我们的回忆和曾经真切的感受还是会留下来，并随着时间叠加，成为新的感悟与烙印。这是我想表达的。

你希望女性观众、读者能从《春风》的故事里得到怎样的启发？

我觉得是不用在意某种固定的形式、标签，去探寻内心真实的感受，并忠于这样的感受、忠于自己。还有就是我自己也希望可以做到的：不必过多地去执着于过往的东西，或是有安全感的东西，可以更大胆地去突破，往前走。

在筹备与拍摄《春风》的过程中，有哪些令你印象深刻的幕后故事？

首先是剧本大大小小改了很多次（笑），但有一次改动是我印象最深刻的：原本第一场戏我们要在酒店拍，展现一个刚刚回国、回到故乡的女性与这个城市隔离的状态。但是前期我们去勘景，几个酒店看下来都不是很满意，当时天色已经比较晚了，原本大家该结束工作各回各家，但我跟郑菁还有我的摄影三个人就在酒店楼下的餐厅里聊怎么去改这场戏，后来我们商量出来在一个胡同里的餐厅的露台拍，因为它是一个开放的空间，从电影呈现的效果来讲，它的声场会提供更多声音的细节，可以更多地感受到这个城市，而人物被放置在这样一个老的胡同、新的餐厅里，这种新旧的融合跟影片主题也很契合，所以我觉得是一次很好的、我很喜欢的改动。还有就是之前我们采访也说到过的，影片最后一个镜头拉到外面，我们看见主角坐在里面，原本要停业的酒吧好像恢复了一点生机，彩带门帘被一阵春风吹起来轻轻飘动，这阵风是完全意料之外的惊喜。

这两次合作之后，你的创作或工作方式是否有所改变？

我之前觉得一个作品可能是源于导演个人的想法，然后去做个人的表达，所以之前我的控制力会比较强，剧本也写得很细致，想把控整个影片的感觉；但是在真正实际筹备和拍摄的过程中，其实融入了很多人的心血和想法，无论是我们三个一起去共创出的那个场景，还是整个拍摄过程中团队一起去完成的事情，都是我回想起来最喜欢的部分。所以，我的感受是要给意外留出空间，要放手一些东西，相信演员和团队现场的处理，大家一起齐心协力完成创作。还有一点，当我在写东西、拍东西的时候，会容易过度投入在自己的作品中，忘记真实世界，但创作还是要回到生活当中去，体验、体察更多人和社会中的事，才能做出更深的作品。在这样的改变下，我也正在构思自己的长片作品。

未来，你对VOGUEfilm、对自己有着怎样的期待？

我希望，也相信VOGUEfilm会带来更多的女性作品。《春风》是我作为女性创作者拍摄的女性故事，但是并没有只专注于女性自身的体验，我最近累积了一些更明确的女性视角、女性生命体验的故事，希望能把它们再拍出来。

/刘言文珺：

表达与聆听的勇气/

米白色连衣裙、格纹阔腿裤、黑色腰带 均为Burberry

过去三年你跟VOGUEfilm有过怎样的合作？

去年我作为导演拍摄了李沁、孙阳和陈碧舸主演的《夏天的色彩》，年底也有幸参加了“VOGUE时尚之力”的活动，当时以“电影中的服装设计与女性角色塑造”为题，跟李沁、陈碧舸进行了一次对谈。

你希望通过《夏天的色彩》去表达怎样的主题、带给女性们怎样的启发？

《夏天的色彩》探讨的是女性在一段爱情关系里是否应该“为爱妥协”。我个人在创作期间发现女性在大部分的关系里总是被要求担任更包容、更温和的角色，这会让她们很容易去放弃自己、迎合别人，所以我想通过这个故事鼓励女性在跟他人相处的时候去找到自己和表达自己，你要更勇敢一些，去实现自己的需求。

在筹备与拍摄《夏天的色彩》的过程中，有哪些令你印象深刻的幕后故事？

我们的拍摄时间很短，但是李沁和陈碧舸之间有一场闺蜜谈心的戏，这场戏非常重要，可是两个演员起初对彼此并不算熟悉。我们到了现场，李沁看到剧本之后觉得她自己好像并不会那样去讲话，所以我就干脆参照演员的性格，一同在现场创作了一出戏：我引导她们在故事里的情况下可能会说什么，和自己的闺蜜会在这种情况下怎么聊天，然后把她们描述的东西重新写成剧本，最终拍摄的时候就按照现场的这个新版本来表演。这样做的效果很好，演员觉得她们的表演非常舒适，我们从镜头里看到也觉得很自然，就很像真情流露的闺蜜之间的谈心。

在这次拍摄之后，你有怎样的收获和改变？

我意识到导演就是要创造一个让演员舒适的表演环境，让他们有表演的安全感和自由感，这样也能让作品更加贴近真实，观众的感觉和体验也会更好。改变的话，我觉得自己从一个非常坚定的作者表达向的导演转向了更希望获得交流和沟通的创作者。这一年来不仅是《夏天的色彩》，我也做过其他的短片，相比一部长片可能要几年才能“折腾”出来，短片的周期就快得多，很快拍出来，也能很快在线上或者电影节上放映，可以立刻收到观众的反馈。这些反馈让我有了一些对自己创作的反思：创作作品除了表达自己之外，还需要跟观众交互以及去了解观众在想什么，这个是我未来对于自己作品的追求，我想用自己的作品去根观众沟通，也希望他们能够看到我在作品里的表达。

你是否有一些正在进行中的项目或是创作，可以跟我们透露吗？

去年体检的时候发现我肺癌早期，做了一个手术。因为这件事情我发现患癌年轻化变得越来越常见，光是我身边就有好几个人有跟我同样的病症，甚至很多人都是带癌上班、带癌工作的，而不是我们印象里得了癌症就必须面对生死别离。所以，我很想基于自己的真实经历去做一些打破大家对于癌症、对于疾病的刻板印象的讲述，因为只要一说起癌症来大家就会觉得好像天塌下来了，其实普通人得了生活也还是要继续，甚至是正常地继续，没有想的那么极端、可怕。在手术、化疗之后，你还是可以生活，就像电器坏了维修好一样可以继续工作。所以我想做这样的创作。

未来，你对VOGUEfilm有着怎样的期待？

我希望VOGUEfilm可以继续支持更多的创作者，一同共创更多的作品，不仅是电影创作者，我希望VOGUEfilm能够让时尚界、设计界的艺术家和电影创作者们一同去创作不一样的东西，不同艺术家的生活和创作可以交互在一起，彼此也能够互相汲取创作灵感和养分，在多样的交流中得到不一样的感触。去年我受邀参加了“VOGUE时尚之力”的活动，那次见到了不少设计师，他们会跟我说他们设计服装、首饰的理念，分享每一件作品背后的故事，我本身是一个好奇心特别重的人，加上电影创作者的身份，会很想去挖掘这样的故事。这可能是其他平台做不到的。

摄影：雷文晴骜 Reven Lei

造型：涂文峰 Leon Tu

撰文：周禾子 Hezi Zhou

编辑：张静 Mia Zhang

制作：张楚悦 Cherry Zhang

执行制片：不完美工作室

化妆发型：卢明悦、王苗苗、文龙、Nina

服装助理：晓妍、小北、郭晓君、苏、十一

设计：小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