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幻联动!陈粒x西川再合作,音乐与诗如何融通、互补?
诗与其他艺术形式如何融通、互补?中国古典诗,在青年音乐唱作人看来是什么样的?诗人应该怎样处理这个时代的材料,进而把它转化成为新的东西?
7月26日,陈粒2024新专辑《乌有乡地图》上线,全专以西川的诗为词,陈粒作曲,这是一次诗歌的大胆尝试,在音乐里达成“与生活平行、与生活背后的历史之影对称”(西川 语)。
《乌有乡地图》缘起于唱作人陈粒与诗人西川共同参与的一期综艺节目《与古为友·诗歌中的禅意》。在节目中,陈粒跟随西川踏上“访古”之旅,一路沿着唐朝诗人留下的痕迹,重新打开唐诗许多不为人熟知的“真相”。
与王梵志诗相比,寒山诗虽也在看破红尘的同时劝善醒世,但包含有更多自述不着调生活或云疯癫悟道者生活的内容,有点儿自传体的意思。我们这些世俗之人很难判断究竟是大彻大悟让一些和尚们疯癫起来,还是他们被生活所迫疯癫起来,还是他们有意作疯癫相。东正教的俄罗斯有癫僧传统,中国亦有自己的佛教癫僧。癫僧们不合常理的语言、行为总是很迷人的;在常理中看不到出头之日的老百姓对癫僧们也总是津津乐道的。于是他们成为传奇,进而升格为神话。
但胡适《白话文学史》第十一章尝引《续僧传》卷三十五中的一个故事,提供给我们一个看癫僧的别样角度。故事说6世纪大师亡名的弟子卫元嵩少年时即想出名,亡名对他说:“汝欲名声,若不佯狂,不可得才。”卫元嵩听了这话遂佯狂漫走,人逐成群——原来这超凡脱俗是世俗算计的结果!不过在这里,我没有要据此故事来判断寒山癫狂与不着调生活是否诚实的意思,我宁可相信他是文殊菩萨的化身。
寒山诗曾迷倒过包括王安石这样的用功于三坟五典的大文人、大官僚。作为11世纪的大改革家,他现在也被视作国家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的先驱。就是这样一个人物曾作十九首《拟寒山拾得》诗。他称赞寒山、拾得“奇哉闲道人,跳出三句里。独悟自根本,不从他处起”。王安石下面这首“人人有这个”诗,口语,纠缠,涉及佛理而不讲透,就像一个哑谜,不同于他属于进士文化的多数诗歌:
人人有这个,这个没量大。
坐也坐不定,走也跳不过。
锯也解不断,锤也打不破。
作马便搭鞍,作牛便推磨。
若问无眼人,这个是甚么?
便遭伊缠绕,鬼窟里忍饿。
中国的文学传统是抒情传统,史诗(epic)因素缺乏,也不曾出现过古罗马以诗体作《物性论》的哲学家卢克莱修那样的人物。老子《道德经》的语言方式虽然靠近诗歌,但在中国历朝历代,它基本上是被当作思想读物来面对的。因此可以说是寒山为中国诗歌写作提供了容纳思想观念的方法,这一点被王安石敏感地抓住了,但却为多数诗人和文学史家们所忽略;有些人虽然注意到了,却贬之为诗歌写作的旁门左道。
寒山诗不仅迷倒了一些中国的大文人(除王安石,尚有朱熹、陆游,还有明代董其昌等),它也在20世纪50年代后期通过美国诗人盖瑞·斯奈德的翻译迷倒了包括垮掉派小说家杰克·凯鲁亚克和诗人艾伦·金斯伯格在内的一大批北美和欧洲的嬉皮士们。凯鲁亚克指寒山为嬉皮士们在中国唐代的老祖宗。其声名曾一时超过李白、杜甫、王维、白居易在西方的声名。对中国读者来讲,寒山所提供的是他的智慧口语、人生态度,但对西方人来讲,除此之外,寒山还提供了一种可用以反对当代资本主义主流价值观和生活方式的另类价值观与生活方式,以及生存的勇气。据传寒山曾长住天台山幽窟中,与天台山国清寺的和尚拾得、丰干为好友,故称“国清三隐”。寒山好讽谤唱偈,每有篇句,即题于石间树上。他那反文明的生活方式仿佛为20世纪西方强调重新处理人与自然关系的生态主义者们提供了榜样。
寒山超前了一千二三百年。他是唐代诗人中极少几位,甚至也许是唯一一位“现代”诗人(不过对西方人——尤其是受到美国20世纪60年代亚文化影响的西方人——来说,所有唐代诗人都是现代诗人,因为他们读的是被从历史逻辑当中择出来的、凌空蹈虚的译文。他们从自身的历史条件、文化需要、社会问题、道德状况出发阅读唐诗。他们中间除了专家,很少有人会认真考虑唐诗与儒家道统、中原文化、安史之乱等因素之间的关联。他们对唐诗、禅宗、道教的热爱与他们对藏传佛教的热爱没什么区别)。
我们不知道寒山究竟生活在唐代的哪一个时段。历史上和当下的学术界有三种说法:贞观说(627—649年)、先天说(712—713年)和大历说(766—779年)。有人甚至比较肯定地给出他的生卒年代,即约为691—793年。这样的话,他就活了一百多岁,而且他还曾与王维、李白、杜甫同时代,也就是说他在山中破衣烂衫地走过了盛唐。这也够奇妙的!不过李白、孟浩然都曾访问过天台山国清寺,而且李白去过两次,但都没有遇到过寒山。这能说明点儿什么吗?难道他是打定了主意,就躲在山洞里,不出来与大诗人们见面?要是寒山遇到过李白,两个超凡脱俗的人,两个个性鲜明的人,一道一佛,会弄出什么动静?据说寒山也像王梵志一样出身于富裕人家,这便使他得以在早年获得良好的教育,所以当我们读到他一些符合唐代主流诗歌趣味、合乎作诗规范又清澈自得的精彩律诗时,我们也并不觉得奇怪:
可笑寒山道,而无车马踪。
联溪难记曲,叠嶂不知重。
泣露千般草,吟风一样松。
《与古为友·诗歌中的禅意》片段
又是“形(身)”和“影”!又是对陶渊明与庄子的回应!我不能肯定“影”这个东西能否像“道”一样被归入形而上学,但它附属于“形”,又超出“形”;它的存在被赋予了神秘的属性,关乎时间、死亡和另一个世界;它至少对形而上的世界做出了提示。
这样高级的诗篇被题写在天台山的岩间树上,着实令人觉得不可思议。既然作者能够写下这样的诗篇,那么他那些俚俗、口语的诗歌便显然是有意识造出来的。我们不知道他对当时的主流诗坛究竟了解多少,但与王梵志相比,寒山在具体表达上显然更讲究些,也就是说更有文采些,更文人化些,这也许是寒山对唐代主流诗歌的了解比王梵志要多些,接纳起影响来要更自觉些的缘故。他不觉得疏离于主流诗坛的自己低于那个时代的主流诗人,因为看来他对自己诗歌的存在价值信心满满,故而当别人质疑、嘲笑他的诗歌时,他能以一个行家的姿态予以回击:
有人笑我诗,我诗合典雅。
不烦郑氏笺,岂用毛公解。
不恨会人稀,只为知音寡。
若遣趁宫商,余病莫能罢。
忽遇明眼人,即自流天下。
寒山是王梵志的后继者,他知道王梵志,这有他的诗歌为证:
梵志死去来,魂识见阎老。
读尽百王书,未免受捶拷。
一称南无佛,皆以成佛道。
这首诗不见于通行的寒山诗集,是胡适在五代禅宗大师风穴延沼的《风穴语录》中找到的。寒山既知王梵志,就难免向王梵志靠拢。他用王梵志的方法创作诗歌,最终学会了以诗歌的形式讲故事。用现在的话说,他使他的诗歌增强了叙事因素,或者还有散文因素。有了叙事,他就更加不在乎同时代的抒情潮流了:
我有六兄弟,就中一个恶。
打伊又不得,骂伊又不著。
处处无奈何,耽财好淫杀。
见好埋头爱,贪心过罗刹。
阿爷恶见伊,阿娘嫌不悦。
昨被我捉得,恶骂恣情掣。
趁向无人处,一一向伊说。
汝今须改行,覆车须改辙。
若也不信受,共汝恶合杀。
汝受我调伏,我共汝觅活。
从此尽和同,如今过菩萨。
学业攻炉冶,炼尽三山铁。
至今静恬恬,众人皆赞说。
*本文节选自《唐诗的读法》第二章“和尚们的偈颂与非主流诗歌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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