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保送清华到纽大,三十岁的我,被送进了精神病院……
他还是中国大陆第一位获得资格认证的鲁道夫·罗宾斯音乐治疗师,却在去年被送进了精神病院。
今年状态还不错的他接受了朋友的采访。本意是为自己近期的音乐创作获取一些流量。而在讲述的过程中,我们却看到了一位接受“精英教育”的孩子,怎样一步步在自己的世界里崩溃。
用视频作者的总结来说:“精英教育了二十年后,变成了北京精神病人。”
“清华大学,美国硕士毕业后,
我开始啃老,最后被送进精神病院”
韩泰阳
我的父亲是一名农业科学家,在我快6岁的时候,他调来了中国农科院,我们全家来了北京。
小时候的我算是一名留守儿童,爸爸每天搞科研,妈妈当时在俄罗斯做生意顾不上我,后来她开始了自己的事业。她是生物专业的,为一些科学家做专利上面的法律服务,成为了行业领域里的佼佼者。
双高知的父母,配以他们身上奋斗、严以恪己的精神品格,我的“出厂设置”还不错。
我是按照“超常儿童”的思路培养的,这一点似乎无可厚非:爸爸科学家,妈妈生物领域大牛,他们的孩子似乎有太多理由按照“超常儿童”来规划了。所以我比同龄人都更早上学,不到18岁就进入了清华——这一切都仰仗妈妈的规划。
可我根本不超常,我只是正常。
好在我学习能力不错,总能在对的时间进入对的轨迹。我很顺利地一路从101初中进入101高中,最后成为了清华的圆号保送生。
如果我只向外人呈现上述的成长轨迹,这将是一个没有悬念的成功故事。而大家不知道的是:我于高中时期就开始了第一次的自残行为,之后至少两次自杀未遂。
与学业坦途构成我人生象限的,是长达十几年的精神深渊。
我的父亲每天全身心投入在科研当中,几十年如一日。同时,作为“知识改变命运”的受益者,他将一个人的文化水平视作最高的评判标准,这导致我的家庭对于我的学习极端看重,我称之为“学本位”。
除了让我早上学,按超常儿童培养之外,他们的决心也表现在后来的行动上。
初中升高中的时候,我妈曾一心让我去人大附中,她甚至想过放弃自己的律师行业去应聘人大附的生物老师,这样我就可以被当做教师子女优先录取。幸亏后来我自己考上了101本部高中,此事作罢。
那时候同学们在课余时间也会追星,听音乐。别人可能在听周杰伦,而我一张口唱的却是“两只蝴蝶”和费玉清。
不过我的嗓音清澈,后来还靠一曲张信哲的《信仰》在学校引起了轰动。不光是我自己,学校也发现了我的一些音乐天赋。另外,我平时也学习圆号。
高中顺利考入101后,学校开始把我当种子选手开始培养,走音乐保送路线。而随着自己长大,我也开始对心理学感兴趣。国内最好的心理学专业当选北大,而最牛的交响乐团却在清华,我开始在这两所学校之间思考徘徊。
这并不是凡尔赛。一是因为父母科学家的这个圈子,我们大院的小孩儿们上清北是“标配”,如果不是,那就是会去到更高水平的海外名校。二是我们101中学实力也在那摆着。
除了这两点,特长生的道路也非常的“卷”,清华交响乐团的实力非常过硬,基本上每年都是第一,他们在招生上自然会优中选优,选拔上来的人都是“他们自己世界里的乔丹”,而特长过硬的同时,每个人的高考分数也必须是600以上。
也就是在这个高中升大学保送的节点,我开始了人生中第一次自残行为。
当时是北大先开始测试特长生,可惜当年不招圆号的学生。我们大院的另一个孩子是吹双簧管的,他很快就与北大签了约。
记得当时有一天我爸我妈开完家长会回来,回到我们当时的出租屋(为了让我在101本部上学更方便,他们在学校旁边租了间房),那种压抑的氛围让周围的空气都凝固了,我都能感受到空气中的波纹——别人签了北大,签了一本,我就觉得我完了。
我把自己关在房间,睡觉、抽烟。高三的我心态有点崩,虽然父母从来没有在学业上逼过我,但我的自尊就是非常的低,觉得自己是个废物,一事无成。
莫名其妙,我拿着烟开始烫自己的手臂,同时脑海里也在为自己这种行为寻找着说得通的解释:这是自我反抗吗?还是在批判自己?
第二天妈妈看到我满胳膊的泡,她很心疼。
曾在知名儿童自闭症机构从事音乐治疗项目的韩泰阳
我的母亲是一个极其强势的人,你可以把她想象成张兰。我与汪小菲有几分相似:有一个因科学长期在教育上缺位的父亲;以及拥有着与母亲很难说清的亲密关系。
我曾自称“妈宝”,与母亲无话不谈。青春期的时候我们流行人人网,在特别好友一栏我会加上她,备注成“我的第二个女朋友”。——在她这里我毫无保留,而她的一举一动牵动着我的每根神经。
自然,我也像“妈宝男”一样,乐于顺从母亲从小到大给自己的安排。
极度自律优秀的母亲对我有着极度的控制欲。与其他孩子相反,在学习这件事上我从来不让她操心,倒是生活中的一些细枝末节,她对我的要求却事无巨细。在这本我与她的教育字典里,凡事都必须遵循某项铁律,一旦违反,必然会迎来惩罚与教训。
叱咤职场的女强人,领导能力非常强,擅于操控人心。这点作用于我也非常奏效。很难说明是有意还是无意,她非常有能力去操控我的想法,让我觉得这些“惩罚”与“教训”,都是我自己的“报应”。
最典型的“报应”就发生在去年。父母同时外出,他们将养的猫咪委托我照顾。有一天我因各种事情忙晕了头,就把喂猫和铲屎这个事儿给忘了。等我反应过来已接近深夜,我和爱人决定就先这样,因为第二天一早父亲就先回来了。
可当我妈从父亲那里得知前一天的猫屎没铲,猫没喂的时候,她一通远程电话就打了过来,在电话里质问、逼问我许久,问我为什么不履行承诺,为什么言而无信——那意思就是你如果答应一个人什么事儿,你死也要完成它。
极度苛己的母亲,并没有打算放过我。我的道歉并没有得到任何缓解,她要我给她一个解释,要我承认错误,耳边喋喋不休之时我积累的情绪瞬间崩溃:我疯狂地用头撞墙,疯狂地扇自己耳光,这一切就像一个开关一样,一但打开,不受控制。
后来我撞得满头是包,我的爱人打视频给我的母亲——就像小时候那些烟疤一样,我可能是想告诉母亲,我又一次地审判了自己。
母亲看罢,视频中传出声音:“这就是你不守信用的教训。”
我幡然醒悟,之前的经历一幕幕闪现在眼前。某种意义上,我的那些自残行为是母亲授意于我的。虽然这可能是无意识的,但她在事实层面上在纵容我的自残。
忽然我感受到了欺骗。不知你能否体会,如同对一个虔诚的信徒说没有上帝,某种惟命是从的信仰在那一刻全面崩塌。
我与母亲无论在性格上还是自我认知上都天差地别,她刚强、坚韧、领导力超群,狠;而我打小儿就非常排斥各种干部角色,讨厌领导别人,就不想自己比别人优秀,最好隐藏在尘埃里。
不过这么多年来,我在安排好的轨道上运行良好,从未脱轨。信仰崩塌让我产生了愤怒与虚无感:对自己愤怒,对母亲愤怒;对周围世界,和自我的存在感到虚无。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在她的面前叫过妈妈。
在嫣然天使基金会参与举办的“三十人三十曲”公益演出中
弹唱《托举》
彼时我还在母亲的事务所帮忙,原先她有意无意想培养我可以未来接班,这也是我去准备法考的原因。但这件事情之后,我从原来的乐于安排,到现在天然就有反抗。我发现一切都没意义。
虚无可能是某种平衡状态,但虚无中出现了自卑、自毁,那将是一路向下的深渊。
我的状态开始越来越糟糕。“每天起来,周围全都是雾。”
后来有段时间母亲的腿受了伤,她在事务所的楼上租了间房,变成移动办公的指挥部。虽然我已与她的关系非常不好了,但我那段时间每天都去照顾伺候她,帮她业务跑腿,交代工作等。
父亲这边有时也对我开始“审判”,他认为已经而立之年的我应该尽快和爱人生个孩子,别每天郁郁寡欢。说我“吃饱了撑的”,“早知道他应该再要一个孩子”。
我开始有了自杀倾向,有了详细的自杀计划。我的爱人为此与我谈了很久,第一次的念头就此放下——如果我走了,我对不起我的爱人,她不应该承受这些痛苦。
也许你会斥责我的软弱,但我真的控制不了自己。之后再一次,我发了短信给我的爱人、父亲、母亲,在文字中与他们告别。但在绳子勒紧脖颈所产生的眩晕感中,我本能地中止了行为,没死成。
我的父母当然很着急,我妈推着轮椅过来找我,后来我们去到她的指挥部坐下来聊。
我的爱人在一旁紧急联系医院,而我像没有灵魂的躯壳一样在那杵着,我的父母在我耳边喧嚣着,不理解中夹杂着谴责:都已经对我这么好了还要怎么样,什么也别干了你还能干点什么。
准备去医院之前我妈来了一句:“先别走,你先把今天的工作完成。”
就这样我来到了北大六院,进入了治疗阶段。在精神病院的这段日子,我第一次获得了属于自己的时间。
药物还是有帮助的,它就像一双手,在你无限下坠的时候托着你,抚摸你,让你没有那么空。我好转得很快。
结束治疗后,我跟我的医生说出院后我要去开出租。大夫说我没志向,要开也应该开赛车。
可我就喜欢开出租,干体力活儿,这样让我心安。闲暇之余我会做自己的音乐。我也总结出来了一些职业经验:一般我都会在早晚高峰期接单,下雨的时候要赶紧跑出去,活儿多能保证你不会在外边空驶。
研究生学习音乐治疗的我,现在正在用音乐治疗自己。我在各大社交媒体上都有着自己的账号,也在音乐平台上发表一些自己的作品。我还与朋友们组了一个乐队叫“韩泰阳与太阳不能”,没事儿搞搞创作,接接演出。
用世俗的眼光来看,我现在属于无业游民,没有工作,没有收入。我童年的玩伴们,我高中的那些同学们,大多数已经成为了标准意义下的精英——在美国,在中国,在世界的各个地方延续着普世意义下的优秀,继承着他们父辈的社会标签。
而我,已经完成了生命的一次涅槃重生。
“韩泰阳与太阳不能”乐队
“韩泰阳与太阳不能”乐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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