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没权的时候谁都是清醒的公众号新闻2024-08-16 09:08文/六神磊磊、萧十一一金庸小说里有一个最不清醒的人,就是任我行。当了老板之后,自以为超过孔夫子、关云长、诸葛亮:“诸葛亮……说到智谋,难道又及得上我了?关云长……又怎能胜得我的‘吸星大法’?……孔夫子的才智和我任我行相比,却又差得远了。”其膨胀程度,比当年挥斥方遒的许老板还厉害,让他镇静怕需要一百桶恒大冰泉。但金庸的深刻不在于写他膨胀,而在于写他清醒。当初任我行是个非常清醒的人,理智得惊人。二任我行在西湖蹲过地牢,刚出来的时候,脑子极其冷静。毕竟蹲了整整十二年号子,连吸星大法这样最艰深的奥数难题都推算得明明白白,还能有啥事想不清楚。当时是东方不败执掌魔教。此刻的任我行隔着河岸看东方不败各种骚操作,由衷地感到厌恶。对于黑木崖上的种种虚夸矫饰阿谀奉承之风,他非常防备,十足警惕。第一次表现就是面对来投诚的上官云。上官云一见任我行,立刻本能反应,把任老板当东方不败一样跪舔:“属下上官云参见教主,教主千秋万载,一统江湖。”“教主令旨英明,算无遗策,烛照天下,造福万民,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属下谨奉令旨,忠心为主,万死不辞。”任我行何等反应?是眉头紧皱,恶心反胃,鸡皮疙瘩掉一地,对上官云以言弹之:“上官兄弟,向来听说你是个不爱说话的硬汉子,怎地今日初次见面,却说这等话?”“什么千秋万载,一统江湖,当我是秦始皇吗?”他内心对上官云的评价也是低到谷底:“江湖上多说‘雕侠’上官云武功既高,为人又极耿直,怎地说起话来满口谀词,陈腔滥调,直似个不知廉耻的小人?”注意几个关键词,一者兄弟,这是界定关系,是兄弟不是主奴;二者硬汉,这是表明喜好,要硬汉不要弄臣;三者廉耻,这是树立标准,要知耻不要无耻。眼看任我行十分错愕、厌恶,连任盈盈都出来解释转圜,说不赖上官叔叔,这是眼下黑木崖的风气,要是有人不说,或者说得不敬,立即便有杀身之祸。任我行好奇地问了任盈盈一句:“你见到东方不败之时,也说这些狗屁吗?”狗屁二字,着实精彩,可不就是狗屁嘛。任我行还当即下令:“上官兄弟,咱们之间,今后这一套免了吧。”不但表明态度,而且引为鉴戒:自己绝不能走东方不败的老路。对这一套的害处他清清楚楚:东方不败越是这样搞,人心就越背离,队伍就越拉垮,自己就越有可能复辟。三这时候的任我行,选人用材极重实干,不看马屁。老班底向问天固然能信用之,桑三娘、鲍大楚、王诚等新到实力派业务不错,任我行也能任用。桑三娘就很有代表性:“桑三娘擅于短打擒拿功夫,此刻归附任我行,自是抖擞精神,施展平生绝技,既卖弄手段,又是向教主表示效忠之意。”她不是通过阿谀奉承拍马屁来邀宠,而是企图靠展示自身业务能力博取老板信任。实际效果也不错,“任我行微微一笑,点了点头”——你业务好、能办事,老板就点头。更集中的体现是在令狐冲身上。不难发现,这个时期也是任我行对令狐冲容忍度最高的时候。哪怕令狐冲一再拒绝加入魔教,一会儿表示想要回归华山,一会又要出任恒山掌门,既倔又顽,任我行却能抱以一份欣赏。尤其是令狐冲决定接任恒山掌门时,问任我行是不是支持,任我行道:“我是老怪,你是小怪。不行惊世骇俗之事,何以成惊天动地之人?你去当大小尼姑的掌门人罢。”这等洒脱,难怪令狐冲此刻对任我行颇为心折。事实上任我行这还不只是率性,也是知人善用。他明白令狐冲非可屈致之士,只能感召。简单一句“你去当尼姑掌门罢!”背后是一份难得的清醒和智慧。以极度的清醒,面对东方不败极度的膨胀昏聩,前者岂能不胜,后者怎能不败。四然则,大位易主,天地翻覆,心态就变了。坐上老板桌,喝起工夫茶,仿佛一瞬间,任我行之前的清醒就没了,漏气了,如许老板灵魂附体。曾经看过一个帖子,有男子不慎用了给猪打的麻药,剂量超标,立刻昏头。任我行的状态也差不多。对于之前斥之为“狗屁”的东方不败那一套,他由厌恶、戒备迅速变成欣赏、羡慕,觉得这死鬼还真会玩、整挺好:“东方不败这厮倒有不少鬼主意……”瞧这语气,瞬间变成了东方不败的知音了,过去眼里的“狗屁”都香起来了。当初上黑木崖时,看到东方不败的“泽被苍生”汉白玉牌楼,他还“哼”地一声,充满不屑;在经过两行武士的明晃晃刀阵,被按头要求跪拜时,他也感到“如许屈辱”,“暗自不忿”。可很快地,当自己也有了权势,就识别不出肉麻,也共情不到别人的屈辱了,转为全盘接纳——“这跪拜之礼既是东方不败定下了,我也不必取消”,开始坦然接受跪拜。非但不取消,还不断加码。以前只是不准防许老板投三分,后来变成许老板投一个算四分了。这时候的任我行再看令狐冲,越看越别扭,越看越不顺眼,我言出法随,生杀予夺,让喝冰泉不能喝奶茶,怎么容得下这么一个不听话的东西,当初怎么会和他称兄道弟的?所以任盈盈都非常震惊,觉得父亲像“换了一个人”。之前那个特别明白、特别清醒的父亲哪儿去了?五回想之前黑木崖上,任我行时隔多年见到昏了头的东方不败,“又是好气,又是忍不住好笑”,曾喝道:“东方不败,你在装疯吗?”那时他是正常人,一眼就能识别病人。他哪里料得到,很快下一个疯了的就会是自己?这就是金庸的深刻。如果只写出任我行的膨胀,那不深刻;偏偏金庸还写了他之前如何清醒,如何理智,这才显得深刻。就好像许老板还不是许老板的时候,你问他:如果一场球,老板狂砍最高分得MVP,你咋看,他肯定也说臭不要脸拍马屁呗。可多年之后你看他打得多欢。没有权势的时候,谁都是清醒的。就像没有鸡鸡时谁都是君子一样。微信扫码关注该文公众号作者戳这里提交新闻线索和高质量文章给我们。来源: qq点击查看作者最近其他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