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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京动用核武器的法律障碍

普京动用核武器的法律障碍

历史

法律层面,俄罗斯动用核武器有两大障碍:一个是1994年《布达佩斯安全保障备忘录》,另一个是1996年《全面禁止核试验条约》。

从程序上来说,俄罗斯政府与普京总统至少需要先对这两份文件做一下说明,才会启动实质性的核威慑。

具体场景有可能是乌军反攻规模走向失控,亦或许是北约向乌克兰提供重型进攻性武器并在战场投入使用。

总之,这么大的事情俄罗斯决策层一定会做预案,且预案中会包含对现有法律文件的澄清(或废除流程)。


首先来谈第一份文件——《布达佩斯安全保障备忘录》。

最近一段时间,包括美国国务卿布林肯在内的多位西方政客均重提1994年的这份备忘录。

话说随着1991年苏联解体,带来了一系列复杂的国际关系问题,其中一个便是如何解决乌克兰、白俄罗斯和哈萨克斯坦的拥核问题。

以乌克兰为例,当时乌克兰境内有约1900枚核弹头,为世界第三大核武库,这对于核不扩散显然是巨大的威胁。

于是经过漫长而复杂的谈判,在各方威逼利诱之下,乌克兰、白俄罗斯和哈萨克斯坦三国最终与美、俄、英达成一份名为《布达佩斯安全保障备忘录》的协议。

根据协议条款,乌克兰、白俄罗斯和哈萨克斯坦三国同意弃核,以无核国家的身份加入《核不扩散条约》。

作为交换,三国得到备忘录签字国俄罗斯、美国和英国的安全保障。

需要说明的是,在国际外交术语中,“安全保障”(security assurances)与“安全担保”(security guarantees)是两码事。

前者可以通俗理解为“我保证不打你”;后者则是“你被打时我保证来救你”,即北约宪章模式。

美国总统克林顿、俄罗斯总统叶利钦与乌克兰总统克拉夫丘克,1994年

《布达佩斯安全保障备忘录》的核心内容共有5条,其中一条为:

“美、俄、英承诺遵守不对《不扩散核武器条约》中的非核武器缔约国使用核武器的义务”。

不过需要说明的是,备忘录在国际外交中更多属于一种政府声明与政府承诺,其效力要低于法律文件性质的条约。

美国前驻乌克兰大使、实际参与过乌克兰弃核谈判的史蒂文·皮弗(Steven Pifer)曾表示,当初备忘录中“安全保证”的含义是被故意模糊,以避免美国必须向乌克兰派兵的可能性——这一点与1979年美国《与台湾关系法》中“严重关切”的表述有异曲同工之处。

美(左)、乌(中)、俄三国国防部长在基辅附近一处军事基地共同见证该地的一处核弹发射井被销毁,1996年1月

阻碍俄罗斯动用核武器的第二个法律障碍,是1996年《全面禁止核试验条约》。

1991年苏联解体至2001年911事件之间的十年,是美帝霸权最为鼎盛的时期。

由于美国处于天下无敌的状态,使得这一时期大国之间的矛盾相对缓和,很多“去军事化”的协议逐步推动起来,其中之一便是联合国框架下的《全面禁止核试验条约》。

禁止核试验原本是1954年印度总理尼赫鲁的提议,不过冷战期间各方矛盾尖锐,虽经多轮谈判,但始终未有实质性推动。

冷战结束后,美国将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扩散视为对其安全的主要威胁,一改往日的消极立场,转而积极推动《全面禁止核试验条约》谈判。

我们简单揣摩一下不难猜到,广大无核国家肯定是积极响应的,再加上作为地球村老大的美国想办,那事情自然很快被摆上联合国的桌面。

这种形势下,各主要大国纷纷赶在条约签署前做最后的核试验——

1991年9月26日,英国在内华达试验场(美国境内)进行了代号布里斯托的核试验,此为英国最后一次进行核试验。

1992年9月23日,美国也在内华达试验场进行了最后一次核试验,时任美国总统老布什于当年10月1日宣布美国停止核试验。

1996年1月27日,法国在法属波利尼西亚进行了代号Xouthos的核试验,为该国最后一次核试验。

1996年7月29日,中国在罗布泊核试验场进行了第45次也是最后一次核试验,试验完成后宣布将于次日起暂停核试验。

五常中唯一没有进行核试验的是俄罗斯。

俄国核武库的最后一次试验发生于苏联时代的1990年10月24日,位置在新地岛核试验场。

换言之,俄罗斯建国三十年来,其实从未真实检验过自身核武器的有效性。

在《全面禁止核试验条约》的推进过程中,反对态度最激烈的是当初的条约提议者——印度。

印度的立场是这样的:要么美、中、俄、英、法五国也无核化,要么每个国家都有权拥有核武器。

最终,在1996年9月10日的第五十届联合国大会上,《全面禁止核试验条约》获得158票赞成,3票反对(印度、不丹和利比亚)和5票弃权(古巴、黎巴嫩、叙利亚、坦桑尼亚和毛里求斯)。

两周后,条约在纽约开放签署。

迄今为止,未签署该条约的国家有三个,分布是印度、巴基斯坦和朝鲜(2003年宣布退出)。

签署但未批准的国家是五个,分别为美国、中国、埃及、伊朗和以色列(中国裁军大使沙祖康曾表示:如果美国批准该条约,中国也必将批准)。

正因如此,该条约尚未正式生效。

此处插播一段国际条约签署生效的步骤解释。

通常来说,国际条约的缔结过程一般包含四个环节:谈判、签署、批准、交换。

其中,签署是政府行为,即某国政府签署了某某条约,但条约本身需要该国法律机构批准才能生效。

在美国,签署条约是白宫与国务院的权力,批准是国会的权力;在中国,签署是外交部和国务院的权力,批准的全国人大的权力。

某种意义上说,签署条约更多是为了表现某国政府的立场与态度,但签署了可以不执行;而一旦批准则属于法律文件,即使站在国内法的角度也必须要执行。

以我国为例,各种涉外条约的文本、信息、状态等都可以在外交部网站上查询到。

网站地址:
http://treaty.mfa.gov.cn/Treaty/web/index.jsp
《全面禁止核试验条约》中文本:
http://treaty.mfa.gov.cn/tykfiles/20180718/1531876071286.pdf

OK,核心问题来了。

俄罗斯政府不仅在1996年09月24日签署了《全面禁止核试验条约》(相当于政府声明承诺),还在2000年06月30日批准了条约(通过国内法律程序)。

而该条约的第一条便是:

缔约国承诺不进行、导致、鼓励或以任何方式参与进行任何核武器试验爆炸或任何其他核爆炸,并承诺在其管辖或控制下的任何地方禁止和防止任何此种核爆炸。

即俄罗斯政府至少需要走一个国内法律程序,才可以启动核试验或核试爆,哪怕是战术核武器。

但另一方面,《全面禁止核试验条约》其实是在保护五大常任理事国的核领先地位,俄罗斯退出的结果属于“杀敌八百,自损一千”。

因为五常的核试验过去半个世纪里已经做了很多,技术领域形成某种意义上的垄断。

在人类历史长河中的2000多次核试验里:

美国1054次,苏联715次,法国210次,英国和中国均为45次,印度、巴基斯坦和朝鲜均为6次;另有一次1979年发生在南大西洋和印度洋交界处的不明核试验,被认为是南非或以色列所为。

如果俄罗斯为了乌克兰战事退出《全面禁止核试验条约》并重启核试验,相当于打开了封闭已久的潘多拉魔盒,届时各国都开始或明或暗搞核试爆,五常的垄断地位将荡然无存。

这对依赖核威慑与军事实力保障其大国地位的俄罗斯来说,尤其不利。


站在普京总统与俄罗斯民众的角度,2022年2月24日以来发生的一切宛如一场梦,让人感到非常不真实。

前些天乌克兰反攻沸沸扬扬的时候,俄罗斯国内的旗舰新闻综述节目《一周要闻》描述了西方列强侵俄遭遇惨败的漫长历史:18世纪的瑞典、19世纪的法国以及20世纪的德国。

主持人一边回忆过去,一边将当下的乌克兰战争与上述几场大战类比,暗示西方世界消灭俄罗斯的目标“几个世纪以来都没有发生改变”。

一言以蔽之,俄罗斯官方论述里的战争已不再是一场地区冲突,而是西方文明与俄罗斯文明的系统性对决,是一场生死之战。

真走到这一步,上面提到的一切障碍又都不再是障碍。

兜兜转转,或许这就是华盛顿战略家们想要“温水煮青蛙”而不希望将普京逼入墙角的原因吧。



番外


4月份《从俄乌之战看中国》一篇的结尾这样写道:

保住普京政权是中国政治与地缘战略的底线,而保住与欧洲的经贸关系则是中国对外开放和经济贸易领域的底线,二者缺一不可。


反过来说,只要这两条底线得以保证,无论乌克兰战场如何风云变幻,我们都可以稳坐钓鱼台

从这个角度去思考,乌克兰战争走向失控、一边倒、引发核危机,是非常危险的事情。

一旦欧盟与俄罗斯之间仅有的“共识”被打掉,局面会演变成为二选一的游戏。

对美国来说这个选择非常容易,但对于中国来说,却十分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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