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那个想要做大事的老太太
一
从七月搬过来到现在，我妈一天没闲过。
一直在忙着搞事情。
哦不不，搞事业。
老太太想挣钱。
确切点说她是想摆摊。
在家做些手工艺品周末去跳蚤市场摆摊。
按说我妈一成年人，想做什么是她的权利，我不该阻挠，可她都77了，身体也不大好，这把年纪累着伤着都不是开玩笑的事。
所以她要是摆摊，我肯定得陪着，搞不好有剩也得跟着帮忙。
一想到三个加一起两百岁的人，每个周末去跳蚤市场练摊创业，真是眼前黑了又黑。
为了打消我妈的创业激情，过去几个月里我做了各种尝试。
一开始我想她大概就是刚搬过来人生地不熟闷得慌，于是找了几个老年活动中心，中国人的美国人的都有，跟她说你白天多去这些地方转转认识些人吧。
老太太挺听话，拿着地址挨家去了。
去了没多久不去了，说没意思，感觉在上幼儿园。
我找了个课程单子，说不想玩的话就学点东西吧，这里面好多老年课程，啥都有，要不要挑一些？
我妈翻了翻，一看学费价格，立刻表示她现有的知识很够用了，都快满了，再学就潽出来了。
我苦口婆心地劝她：这学费不贵啊，也就是几瓶假药的钱。
真的，老太太这些年但凡少买点三无假药，省的钱修多少门课都够用了。
她不听，大有一副不嗑药人生还有啥乐趣的样子。
后来有一天，有剩贼头贼脑地给我出主意：要不要给你妈找个伴？
哎有道理。
那些不爱学习不爱参加班集体活动的女生最喜欢干啥？
谈恋爱啊。
寻摸了一圈，看中住我妈斜对面的一个老头。老爷子挺健谈，每次出来遛狗都跟我妈聊半天，虽然胖了点，但面色红润说话声老大，应该是挺健康。
年龄有点小，目测六十多最多七十。不过没关系，我妈虽然比他大，可看着年轻。
天作地和。
找了个机会刚跟我妈提了一嘴，老太太大怒：人家老婆还没死呢！
哦哦哦，那再等等吧，不急不急。
回家痛骂有剩：你给出的什么损主意，我妈差点当小三！
同时暗自提醒自己：以后没事要经常在小区转转，省得被邻居以为死了。
二
我这边忙着阻挠的同时，我妈一点没闲着。
她先是联系商会了解注册营业执照的相关手续，然后分别跑了远近几个大的跳蚤市场做市场调研，商品价格，摊位价格，记了单子挨个比较。
显然对我妈来说，跟同龄人扎堆做游戏，上课学Excel学园艺，和70岁小鲜肉谈恋爱。。。都不如摆摊挣钱有乐趣有成就感。
她甚至连运货的小推车都买好了，还买了一个围在腰上的小围裙，围裙上好几个口袋。老太太一一给我展示：这个放现金，这个放刷卡机，这个放手机。。。
事实上她是如此喜欢这个小围裙，收到后就急不可耐地戴上了，出门买菜逛店都围着，一个兜放手机一个兜放钱包。
跟我说既方便还保暖护肚子，真是两用。
要不是前阵子身体出了些问题，估计这会儿我们本地跳蚤市场已经多了一个精神抖擞大声叫卖揽客的小老太太，身后还跟了俩面容愁苦的中年跟班。
我妈胃病犯了。
估计是累得。
我很紧张，因为她几十年前有过很严重的胃出血。医生也很紧张，临时插队给她安排了胃镜肠镜。
就我妈不紧张。
去药房领清胃清肠的药时，这人还在跟我絮叨她的创业蓝图。
“一开始肯定不会太赚钱，所以最近我要省着点，大的奢侈品花销都给戒了。”
我说你的奢侈品花销是多少？二十块钱以上的东西都不买了？
她不理我，继续碎碎叨叨地算进账出账。
讲得正开心，旁边一个中国人伸着头打招呼：你们刚来的？
我妈最喜欢遇到中国人了，开心回应：是啊是啊，七月份才过来。
对方说唉呀你们怎么选这么个地方，这边中国人太少了，适应起来很辛苦。
我妈：啊是吧。。。
我听着画风不对，但也懒得解释，掏出手机自顾自上网。后面这人介绍了一通北美的风土人情，还感叹了在美国必须要有个稳定工作才好生存，最后祝我们好运，走了。
我妈这个憨憨，稀里糊涂听人家讲了大半天，这会儿终于反应过来，问我：他是不是以为咱们是刚移民过来的？
我嫌弃地看了一眼她腰上围着的小围裙：新移民哪有你这么寒碜，他肯定以为咱俩是偷渡来的。
三
其实做检查前几天我一直很担心，上网偷偷查了很多相关信息，越看越慌。
我这里暗自担惊受怕的时候，我家老太太在忙着担心医疗保险之外我们还需要付多少。
检查那天都进了病房换好袍子了，她还在嘀嘀咕咕：你这边肯定比我那边的贵，账单出来得吓死人。
我点头附和：可不，待会儿跟医生说别打麻药了吧，能省一点是一点。
说完我认真问她：你到底在担心什么呢？是担心你的钱不够花，还是担心我的钱不够花？
本来还在笑的我妈沉默了一会儿，解释说不是，不全是为了钱，她就是想做些有成就感有存在感的事情，而不只是舒舒服服地等死。
检查很快，进去半个小时左右，我妈就被推回来了。因为是全麻，她还没醒，护士很周到地给盖了好几床毯子。
层层叠叠的毯子下，小老太太缩成小小一团，全没了平时上蹿下跳谋划大事情的样子。
医生开门见山：放心吧，不是癌也没有溃疡。
只是有些炎症，开了药，一个月后回来复查。
千恩万谢地看着医生离开，回到床边，小声叫了声妈，她昏昏沉沉嗯了一声，继续睡着。
一边犹豫着要不要再叫她，一边顺手给她整理了一下头发。我妈的头发是自来卷，又从不染发，一头灰白的头发总显得乱糟糟的。
这伸手一碰，才发现她的头发好软。
奇怪啊，印象中一直以为我的粗硬头发是随我妈。
为了叫醒她，我没话找话地聊着天：你头发一直都这么软吗？我咋记得你以前头发很硬呢？。。。看来得意随你，性子随你，头发也随你。
正自言自语地唠叨着，我妈突然含含糊糊地说了句话，吓我一跳，急忙凑近：啥？
她努力睁了睁眼，没睁开，嘟囔着说别像我，像你挺好。
显然是麻药劲没过还糊涂着，说话都好听了。
我说医生刚才来过了，就是炎症，吃点药就好了，别的啥毛病都没有，你还可以接着作。
这个抠门的人立刻叹着气心疼钱：早知不来了，白花那么多钱。
我安慰她：没关系，反正也没打算付。待会儿你动作利索点，咱俩翻墙出去。
她开心地笑，笑成一个皱巴巴的小老太太。
嗯，快点好起来吧，还有那么多大事情等着你去办呢。
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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