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如絮》第一百三十一章 哈尔滨
“何大夫，快！有急诊！”护士小贺急急忙忙呼叫青莲。
青莲放下手里的病例，飞奔出去。“怎么回事？”她边跑边问。
“小男孩，六岁。枪伤，目前看到胸部、腹部各一枪。大量出血，无意识，血压很低......”
“枪伤？”青莲觉得奇怪。
“兄弟玩闹，开枪走火。”
青莲扑倒小男孩的身边开始检查，果断命令护士实施基础抢救措施，并且马上送手术室。这时候急诊部主任吴大夫也来了，她和青莲一起准备上手术台。青莲一边飞速刷手，一边和主任汇报她的检查结果和对各种可能性的预设。吴主任心里很是赞赏。
手术持续了不到半个小时，小孩就被宣告了死亡。青莲在手术灯下举着满是鲜血的双手，呆住了。这是她从医以来，第一个没有救活的病人。
已经换好衣服的吴主任走过来，拍了拍青莲的肩膀说：“小何，你今天表现很好。很果断，处理得很专业。可是，作为医生，我们无法救活每一个生命。尽力了，心就安了。”
青莲看着吴主任清瘦冷静的面孔，点了点头。
“快下班了。你收拾一下，早点回家吧。”
“谢谢主任。”青莲开始将孩子的鲜血冲洗干净，看着水池里红色的小溪，她一阵作呕。中午没怎么好好吃饭，这会儿肚子又胀又疼，于是她蹲在了地上。
“哎，何大夫，你没事吧？”护士小贺跑过来关切地问。
“没事，就是有点胃疼，可能是饿了。”青莲拉着水池边缘站起，一阵头晕目眩，又跌倒在地。
等青莲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急诊室里的病床上，夏建勋正焦急地看着她。
“你感觉怎么样？哪里不舒服？”夏建勋紧张地握着青莲的手问。
青莲脸色苍白，虚弱地笑笑说：“没事，估计就是血糖低了。中午没好好吃饭。”
“我不是给你装好饭盒了吗？知道你没时间去食堂。怎么？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夏建勋皱起来眉头。
“就是赶巧了。”青莲看着夏建勋着急的样子，心里不忍，却也有一丝甜蜜。
“这样啊。以后我每天给你带几块糖，放在口袋里。不过，这可不是不吃饭的理由啊......”
“嗯。好！对了，今天那个孩子的事你听说了吗？到底怎么回事？”青莲一想到那孩子毫无生机的尸体，就心里堵得慌。
“唉，我能这么快来你这里，其实是我早就到医院了。我来处理家属问题的。”夏建勋摇摇头说：“太惨了。哥哥八岁，偷了爸爸的枪，在家里和弟弟比划。他一句‘老子毙了你’，结果枪走火，弟弟命没了。爸爸妈妈都哭天抢地的。”
“天呐，怎么枪就放在家里啊？”青莲惊叹道。
“你不知道我的枪在家吗？”夏建勋不可置信地看着青莲。
“你放哪里呀？我真不知道。”青莲和夏建勋一人一个箱子，自己的东西自己管理，也许在箱子里吧？
“在柜子顶上。你可不许拿着玩哈。”夏建勋开玩笑道。
“我又不是没玩过枪！唉，这些孩子就自己在家啊？没大人看着？”
夏建勋也跟着叹气：“大人都上班，忙啊。真是，孩子看了电影就有样学样的。”
“现在的电影也真的吓人的多。都是战争、严刑逼供什么的，孩子其实不应该看。”青莲想到学校还专门组织孩子看那些比较“暴力”的电影，也没有好好辅导他们，说是革命教育，可是那么小的孩子，还是会受心理影响的啊。
“哈军工条件算好的，有幼儿园可以去。老百姓很多都是大孩子带小孩子。你们家以前不也一样？”
青莲想想说：“也是。”
青莲话音刚落，小贺护士就急匆匆跑进来。看她一脸兴奋，夏建勋和青莲都糊涂了。
“何大夫，何大夫。喔，老夏，恭喜你们！要当爸爸妈妈了！”小贺大叫。
“啊？”青莲和夏建勋一起惊呆了。“验血报告给我看看！”青莲接过来报告，说不出话来。怎么就让这个孩子钻了空子啊？时机不对啊，自己这么忙...... 她一抬眼，却看见同样呆住的夏建勋热泪盈眶，看着自己，一动不动。
青莲的心一下子无比柔软，连小贺看见都被感动得要流泪了。
“我要当爸爸了？”夏建勋终于说出一句话来。他在这个世界上，将会有一个血缘至亲了，这对于一个孤儿来讲，意义非凡。
“嗯，我要当妈妈了。”青莲这会儿也开始兴奋了。她转头对小贺说：“谢谢你的喜讯！”
而夏建勋则一把抱住青莲，半晌才说：“谢谢你！接下来你要辛苦啦。”
等青莲的点滴完成之后，夏建勋扶她起来，然后给她穿好大衣，一下子在她面前蹲下，说：“来，我背你。”
青莲笑着拍了一下他的背：“快起来，多难为情啊。”
夏建勋扭头笑道：“又不是第一次。”
青莲坚决不肯，于是到了户外，夏建勋一把抱起来她，说：“这样也行。反正天黑，没人看见。”
于是，他们俩在夜色中慢慢走路回家。
走了一会儿，夏建勋气喘吁吁地说：“从今往后，家务事你不要碰。在医院也别太拼了。身体重要啊。对了，你觉得会是儿子还是女儿？”
“那谁知道？”
“都好。我喜欢女儿。我刚才连名字都想好了。”夏建勋满脸憧憬地说：“你是莲花，水可以滋润你。所以，咱们的孩子名字里都要有‘水’。我觉得天下最纯净美丽的水就是露水。而且别看那么小巧，却吸收天地灵气，折射美丽的阳光。所以，我们的女儿叫夏露。怎么样，好听吧？”
“夏露？为啥不是下雨、下雪、下冰雹呢？”青莲逗他。
“可以啊，等后面的几个就叫夏雨、夏雪、夏冰雹......”
两个人大笑起来。青莲把脸贴在夏建勋冰冷的脸庞上，忽然想起来以前开淼说过的话：“我命里缺水，而你是水中的莲花。这是不是预示着我终究没有滋养你的福分？也许，我爹给我起名为“淼”，就是为了给你多一点水吧？所以啊，我还是应该乐观一些？盼望着，有一日，你能够安心活在我的一塘深情中，开出最纯粹最灿烂的花朵，结出来最幸福最可爱的莲子。”
青莲的眼泪在不知觉中打湿了夏建勋的脸颊。他低头看着青莲的眼睛，似乎明白了什么。不过他没问，而是轻轻地吻了一下青莲的额角，继续向前走。
“要是儿子，我来起名字吧？”青莲说。
“好啊。也要有‘水’哦。”夏建勋顿了一下，把青莲抱得更紧。
“嗯......要不，就叫‘夏沫’吧？”青莲问。
“夏沫，夏末。”
“对，纪念去年的夏末，我们认定彼此的日子。其实，你才是会滋养我一生的人。”青莲的话引出了夏建勋的眼泪。他们都没说话，任泪水交织在一起。
1955年对夏建勋来讲，是收获满满的一年。夏建勋受刘副院长器重，被调往他最擅长的后勤管理科当科长。那年九月，年仅38岁的刘居英院长被授予少将军衔。11月下旬，哈军工也举行了授衔仪式。夏建勋被授予少校军衔，青莲则是中尉。他们俩穿上新军装，一起去拍了照。
照相馆的师傅看着两个人那么年轻，就是高级军官了，十分佩服。而身型娇小的青莲挺着大肚子，看着也挺让人惊讶----这么小就要当妈妈啦？问了他们的年纪，师傅赞叹道：“你们长得可是太后生啦。”
青莲和夏建勋本来对结婚照不满意，这次也算是补上了。接下来，吴凤珍来了，准备帮助青莲坐月子。小夏露在1955年底一个漫天大雪的日子出生了。他们在孩子满月之后，叫上了舅爹爹，又去拍了一家五口的合家欢。
几代同堂，让夏建勋无时无刻不沉浸在幸福中，过去十几年的孤独感被一扫而空。开春之后，青莲和夏建勋利用推迟了的婚假，协同舅爹爹和姆妈，一起返回汉口。这是青莲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探亲，也是夏建勋作为何家女婿第一次上门。
何家小院在刚刚冒出嫩芽的大桂花树下齐聚一堂，拍了一张全家福。这张照片青莲保存了几十年，每次看到老人孩子的脸庞，都五味杂陈。那时候自己和夏建勋都还好年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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