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在冬季
回国探亲多数选在圣诞节前后,奥克兰是夏季,家乡是冬季。故乡的亲朋好友对我的热情招待,让我身处严冬却心如盛夏。所以每次回国,身心都要被割裂一回,分处不同季节。回国四周,前三周半都在进行调整:时差,饮食,语言,酒桌文化。等我调整的差不多了,还剩三天回奥克兰,心里此时刚刚泛起点凉意,这时的身心才统一在数九寒冬。
作为一个石家庄人长期居住奥克兰,让我感觉无论在家乡,还是在奥克兰自己都是一个外人,活出了里外不是人的感觉。而每次回家都能想起贺知章那首诗
少小离家老大回
乡音未改鬓毛无
儿童相见不相识
笑问光头你是谁
原来我一直认为石家庄话就是普通话,即便不那么标准,也相差无几。没想到,出国年头多了,再回到石家庄有时竟然听不懂石家庄话了。但是“卧槽“总能分辨出来,可能小时候下棋被卧槽马将的多吧。尽管如此,我说话的口音依然含有强烈的石家庄口音。有一次在商场买件衣服,售货员非要让我加入会员,说下次再买有优惠。当售货员得知我是没有身份证的外国人时,她惊讶于一个外国人的石家庄口音比她还地道。
石家庄人常常自嘲自己的家乡为国际庄。可能是某个时期想把石家庄定位成国际化大都市。可在庄里人看来,除了那个叫“国际大厦“的酒店里面的字和国际沾边,其它地方庄里和国际接轨的地方实在不多。对石家庄的形容只能用淳朴俩字。有一次从上海转机回石家庄。原本一路之上,航空公司的飞机和空姐都光鲜亮丽,直到看见飞石家庄的春秋航空,风格陡然转换。登机之际,一个年轻的妈妈给一个穿开裆裤的娃娃在舷梯边把尿。也算一种文明的进步,毕竟没有把在机舱里。进得机舱,看到在阳光的照耀下,空气中弥漫着一些小颗粒,机舱内不断有空咳嗽,尽管看不到有人吐痰,可总对得飞机上的地毯有不那么放心。还未落座,已经有了一种石家庄到衡水长途车的感觉,而且还是县级客运车路过石家庄那种。在飞机滑向跑道时,我都担心空姐能随时打开舱门喊:还有座,还有座,去石家庄的马上就飞。
早年带女儿回国,在火车站巨大的十字路口面前,我们俩站了十几分钟,愣是过不去这个宽路口。因为女儿要等行人红灯才敢迈步。可那时混乱的车站路口全国都一样,红绿灯就是一个装饰,向刚来的人表示我们这里有交规,至于是否遵守,就凭个人的素质了。小孩子的适应能力真强。刚下火车还不敢过马路的女儿,一个星期以后已经敢闯红灯了。而且能告诉爷爷家周围的路口,哪个红绿灯只管汽车,哪个红绿灯即管汽车又管自行车,还有哪个路口汽车,自行车和行人都管。但是有一个路口,行人,自行车和汽车都不管。
女儿回国热衷的一项活动就是购物,而购物最激动人心的部分就是讨价还价。在新西兰从未有过讲价经验的女儿,两个星期以后就能操着石家庄口音砍价。爷爷砍价只会一句:能便宜点吗?女儿砍价有三板斧策略。第一斧,我诚心要,你最低多少能给。第二斧拦腰砍一半。如果没达到理想价位,第三板斧:老板我走了,去别处看看。有一次买衣服现金不够,还掏出来纽币要跟商贩换汇。回家还跟我说:哼,那个人想用四块钱换我一块纽币,我是小孩,可不是傻子。想骗我?去球吧!
基友老王见到我女儿就非常喜欢,又担心资本主义国家长大的孩子没有正确的价值观,声称要负责任。老王天天秉持着“你有事情我帮忙,我住隔壁我姓王”的态度,这份热情总是让人疑窦丛生。老王一有机会给我女儿讲述唯物主义史观,怕我女儿走上唯心主义的牙路。虽然我女儿最初很不喜欢老王,因为他抽烟。但是看在老王又是礼物又是红包的面上,最终接受了老王的说教。物质决定意识再此得到了证明。相信了人是猴子变的以后,一天我女儿按捺不住好奇心问:老王,你是哪年变成人的?你原来当猴子的时候天天吃香蕉吗?你现在这副模样是因为变的晚吗?
一天,我女儿跟我说:我还是很喜欢回石家庄。一下就把我感动了,说到底,根儿上还是个石家庄孩子,忙问为什么喜欢。女儿一脸正经的回答:因为那是你的家呀。这句话一下把朴素的思乡之情都升华了。接着女儿又补了一句:你家在那里,所以回去收的红包多。哼,资本主义培养出来的金钱至上。
有一次回到石家庄,我妈让我去超市替她买洗发水。我答应的时候还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可我到了超市突然发觉有点尴尬。和奥克兰的超市不同,石家庄超市的货架旁都站着两个售货员。确实方便了顾客,可是尴尬了一个买洗发水的光头。售货员看我的表情是满脸问号,她应该不是疑惑我的头发,大概率是疑惑我的动机。你是来砸场子的吧!我按照老娘的吩咐要不脱发的洗发水。售货员怜悯地说道:哦,大哥,您的心情能理解,可现在才想起来用,是不是有点晚了?您是不是跟厂家有仇,来败坏人家名声的?听完我解释了前因后果,大妹子感觉我还是个孝子,告诉我超市有促销,洗发水不用花钱买,您去那边买个红木梳子就能赠送一瓶洗发水。让我一个光头买梳子?真是伤害不大,侮辱性较强。本着有便宜不占不是会计的原则,我那天还是买了把梳子。我成了超市当天最靓的仔。一个光头又买梳子又要洗发水的故事广为流传。
因为长时间不在石家庄,每次回去对交通都要适应一阵子。奥克兰饮酒以后是可以开车的,只要不超过一定的量。而石家庄的狐朋狗友,只要沾酒,绝不碰车,但是他们都让我开。我心存疑虑地问:我也喝酒了。朋友说:可是你没驾照呀,查到也不怕。负负得正的数学原理已经适用交通法了吗?在朋友的指挥下,我的车左冲右突,逆行,插队好像都不算违反交规。在一次变道的时候,我随手打了转向灯,朋友反而惊呼:危险!又咋啦?朋友解释:你要想换道,就不能打灯。等我带着这些驾驶习惯回到奥克兰之后,坐过我车的同事都纷纷购买了人身保险。我又为新西兰的GDP做出了一点点的贡献。
今年回国之旅充满了感慨,三年不见,物是人非,重逢的心动,临别的离愁。为了自我安慰,每当亲友问起何时再来,我总会说过一阵子还回来。其实并不知是何时,我想大约会是在冬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