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立夏间》73 有否“永远”?
谷雨随邓安达一行人回到旧金山,正赶上圣诞节。也赶上了他们家的一件大喜事:妈妈和Steve订婚了!
郑秋宜伸出手,带着羞怯给儿子看那枚秀气的钻戒,语气里有一丝抱歉的意味:“我们......我也没和你好好谈谈先......这个决定,有点,有点仓促。我就是......”
谷雨看见妈妈的脸上泛起来红晕,决定逗逗她。于是,他夸张地叹了口气道:“唉,我这辈子最最爱的女人被抢走啦!”
原本有点紧张的郑秋宜抬手拍了一下儿子的脑袋,怜爱地看着他说:“衰仔!你自己的女神在路上嘞。我的乖仔这么帅,这么体贴,不知道谁家的女仔会有福气啊......”
“何时摆酒啊?”谷雨笑着问。
“我们都不想摆呢。不过,这事要爷爷做主。”郑秋宜一边帮谷雨收拾行李箱里的衣物,一边若有所思地说:“其实,我觉得自己还没有完全做好准备。我就是难以想象搬到他那里去住。住这边可以帮助生意,照顾爷爷,也天天能见到你。”
谷雨把从中国带来的土产礼物堆在了一起,站起身搂住妈妈的肩膀说:“要不,让Steve做上门女婿,哈哈哈!”
郑秋宜跟着笑,心里想:嫁人之后,她就不再是谷家的人了。一时间,还真的不习惯呢。现在这样挺好的,好像是延长了约会恋爱的阶段,又有笃定的未来,既甜蜜又稳定。
看着妈妈脸上挂着温柔的笑意,谷雨心里生出来羡慕:恋爱真是美好的东西啊。希望自己的将来也能找到这么合适的一个人吧。现在回头看看,阿琪的身影越来越远,她对自己感情的牵扯也越来越弱。也许,真的是到了可以再次恋爱的时候了吧?希望这次,也是“对的”那个人。
想到这里,谷雨手里拿着送给爷爷的一瓶祛湿油,若有所思地在沙发上坐下来。
这瓶油是他的发小阿强送的。这次回香港时间有点紧,但他还是打电话给阿强,希望能见一面。阿强起初反应平淡,寒暄几句,推说自己有点忙。谷雨讲他反正要回老屋去看看租客情况的,不然就在家附近的茶餐厅坐一坐。
几年未见,阿强比以前胖了一点点。他的嘴唇上蓄起来一小片胡须,有点老气横秋。他从茶餐厅那红色的已经有点龟裂的火车座里站起来,和谷雨握手,笑着说:“你还在长个子啊!又高了好多!”
“嗨咩?”谷雨笑笑,随阿强一起落座。言谈间得知阿强父亲已经过世,实为震惊。
“Uncle几时过世噶?乜病?你点都不话给我知?”谷雨回头一想,应该是他们刚刚搬到美国的时候吧。
“脑梗。很突然。妈咪即刻犯了心脏病。”阿强的声音很低,双手不停转动着咖啡杯。
“我可不可以去探望下auntie?”谷雨小心地问。
阿强抬眼看了看谷雨,摇摇头道:“你的心意收到了。不过,唔使啦。妈咪去年生了癌,胰腺的。扩散了,手术几次,脱了人形,不钟意见人。”
谷雨忽然觉得喘不过气来。唉,以前uncle、auntie身体都很好啊,真是天有不测风云。
“那么,阿琪......返来照顾auntie?”谷雨问。
阿强摇摇头:“她嫁了人,不方便长驻香港。有我在就可以了。”
“任何我能帮到忙的地方,你出声。”谷雨看见阿强苦笑着点点头,心里忽然很难过。他眼前都是和阿强、阿琪一起长大的画面。可是眼下不是怀旧的气氛,于是他没有提那些阳光灿烂的日子,只是问:“你自己好吗?还在警局吧?”
阿强点点头说:“还好。都升了几次职,收入也不错。你放心。你呢?纵想着去警校?”
“我目前跟着一个旧金山市参事,帮他竞选市长。然后去警校。”谷雨想想就开心起来。
“阿Rain,我好羡慕你。总是顺遂开心。阿琪的事情,对不住啊。”阿强看着谷雨的眼睛笑着说:“你不会发愁揾不到女仔的。”
“强哥,你呢?”
阿强摇摇头,说:“精力不济啊。再讲吧。”
两个人坐在嘈杂的茶餐厅里,看见外边在雨雾中的一丝夕阳,朦胧如灰色池塘中晕染的一抹淡金粉色鱼尾,只是一闪身,很快就被吞噬了。
从小到大,阿强都是罩着谷雨的“大佬”,可是如今,他的样子颓废无奈,让谷雨看了觉得自己都充满了无力感。谷雨自己没有兄弟,要说这个世界上他最信赖的人,除了爷爷和妈妈,就是阿强了。当然,现在他又有了Steve。可是阿强呢?谁是他最信赖的人?谁可以承托住他的后背------如果他有跌落的那一日?
面前的奶茶已经冷了,表面漂着一层说不出的油腻,把曾经的温暖和甜美都封在了下面。
立夏在家里看着玻璃窗上的一层雾气,拿拳头侧面和几个手指尖在上面印出来一个个如小脚丫的印记。这是当年爸爸教给她的小把戏。
这次在姥姥家旁边的白桦林里找到了当年爸爸妈妈和她一起埋下的时间胶囊,立夏觉得是上天的旨意。她在离开天津前的一天,把那个时间胶囊又埋了下去,里面添加了自己写的一封信还有妈妈、姥姥和她的合影。
在信里,立夏写给未来的自己-----依旧是二十四岁:
“对不起,不小心提前打开了时间胶囊。二十四岁的你,在九年前经历了失去父亲的伤痛,也经历了失去记忆的迷茫。还好,有妈妈一直在身边。我相信,你比十二岁的你想象的要更加强大。
对了,十二岁的你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你在十七岁的时候就遇见了自己心爱的人。你们现在还在一起吗?
我是说Patrick。他说,他爱你;他说,你们永远在一起。”
想到“永远”二字,立夏就很伤心-------爸爸走了,小姨也走了。当初,他们也承诺过永远吧?
邓安达回到旧金山,李主任处理好了李小满的离职。一想到李小满可能带来的破坏,邓安达都感到后怕。自己这么小心的人,居然差点被别人在身边深埋一个眼线。于此同时,他对于谷雨的敏感很是赞赏。别看这孩子有时候看起来还像个妈妈的乖宝宝,可是智商和观察力没得说。只是,李小满一走,好多事没人做,谷雨就算是天天加班也忙不过来。况且李小满很多工作谷雨根本做不了。
就在这个时候,立初霜打电话过来,向邓安达推荐一个女孩。
“邓先生一定会问,我干嘛不留着洛雪,是吧?”立初霜的声音里都是笑意。
邓安达也笑了,心想:真是厉害!
“邓先生,事情是这样的。我一个客户的侄女需要个职位,我不得不把她招进来。可是那孩子也就只能放在前台。这样前台人太多了。洛雪这孩子不错,她大学读了经济学呢,还辅修了公共关系,懂电脑,会图文设计。我觉得她在你那边更合适。”
“我这里的工资可是不高哈。”邓安达回应道。
“差不多呢。前台能挣多少?现在经济不好,工作难找啊。关键我觉得挺浪费人才的。希望将来她能跟着邓先生在职场一路向上。这孩子真不错,要不你试试看?”
立初霜没等邓安达回答,又补充道:“洛雪参与接待了很多华人投资者,其中不少关系邓先生也用得上。将来她接洽也方便。对了,有两笔捐款已经在路上了。我会和李主任接洽的。”
“谢谢你,立女士!我丑话说在前头,我用人要通过自己的审查。我让老李去办,过了这关,就让她来面试,你看好吗?”邓安达松了口。
“当然当然。邓先生算是帮了我的人情。这样我也轻松多了!”立初霜真心的笑意透过电话传递到邓安达耳朵里。
邓安达谢了立初霜,心想:这次要好好调查一下才放心。结果,李主任做了详尽的调查,洛雪家境平常,社会关系简单。邓安达回了话,让立初霜通知洛雪来面试。
洛雪果真不错。
面试的那天,她站在邓安达面前,纯真而坦然的模样,真的如同一片初冬的雪花。
洛雪二十五岁,比实际年龄看起来成熟一点:她身材高挑消瘦,清汤挂面的发型其实是经过认真打理的,很平滑整齐,如同发亮的缎子。她眉眼深刻,大眼睛带着一点俏皮,嘴角线条有点硬朗,可是往上翘着,带着谨慎的笑意。
邓安达和李主任都很满意。邓安达心想:这次要观察时间长一点。好在目前没有什么机密可谈。如果洛雪真的干净能干,将来是可以带到自己的市长班底的。当然,如果自己能当选的话。
“明年初来上班。”邓安达告诉洛雪。
洛雪展现笑容,忙说:“谢谢邓先生!我等不及2007年了!”
一晃就到了年底。跨年夜,邓安达和Mary把两个孩子哄睡了之后,在厨房里开了一瓶红酒,相互依偎,浅啜几口,一扫近日来旅途奔波的疲惫。他们俩自打相识的那天起,从没有一次不在一起跨年的。起初,是作为朋友;后来是作为恋人;再后来,是作为夫妻。每一次,当新年的钟声如约而至的时候,他们总是深情拥吻,全身心地投入到对彼此的渴望和感恩中。
一晃快二十年了。那是七千多个日子,上千万分钟。因为有了彼此,这些岁月被一句句话,一个个眼神,一次次拥抱所生动勾勒,默默填满,温柔记录。他们以彼此为荣,他们为彼此而战,携手跃过一个个障碍,奔跑在共同的人生道路上,庆幸可以一路相伴相随。
“新年快乐!”邓安达眯起眼睛,抿嘴笑着看着妻子沉静美丽的面容,说:“明年是我的冲刺年。亲爱的,谢谢你一直在我身边。”
Mary放下自己的酒杯,双手环抱着丈夫的腰,将脸颊贴在他的脖子上,感受他温热皮肤下面血管的脉动,好像和他的字字句句一唱一和,成了一首旋律鲜明的进行曲。
“Adam,你知道的,我不在乎你的输赢------当然我认为你完全会赢。我在乎你勇往直前的同时,身心健康。答应我,任何时候你如果想换一种方式追求你的理想,我都会百分百支持你的。请你记住,我是你最后那个可以完全信赖的人。无论你有什么委屈、什么烦恼,别瞒着我。”
“当然。”邓安达也放下了自己的酒杯,把妻子紧紧拥进怀里,在她耳边说:“我们早就是一体了。永远是。新年快乐!”
在热烈的拥吻中,两个人移到了厨房旁边的书房里,在沙发上相拥进入了那早已注定会风雨飘摇的2007年。
2007年在疾风骤雨和翻滚的乌云之中悄然而至。旧金山湾区经受多年来最大的冬季风暴,狂风豪雨摧毁道路,折断树枝,带来沿海地区水土流失,不少地方出现地陷和坍塌。
“临水一方”的工地紧靠湿地,在阴雨中看起来就是汪洋边的一座孤岛,而刚刚打好的地基,则仿佛是岛上的毫无生气的小湖。因为道路泥泞,天气恶劣,再加上圣诞假期,工程进度极大滞后。要是放在从前,立初霜的眼前,还是可以幻化出充满现代感,倒映着蓝天白云的玻璃外墙的大楼,旁边的临水步道绿荫浓浓,花香阵阵......
但是,那个带着半生不熟京片子的“小温州”,阴阳怪气地在立初霜本来踌躇满志的新生命里下了一场豪雨。于是,一切都有了坍塌的可能.......
立初霜心情压抑地从家里开车出来,不知不觉间就来到了工地。她停下车,坐在雨声嘈杂的车子里,双手紧紧抓着方向盘,眼见雨刷不停摇摆,牵扯着她摇摆不定的心。为什么?命运对她如此不公平?如果她这一步踏错,结果不堪设想。她私下找人打听祝总的背景,所到之处,每个人都有些讳莫如深。没等她问出啥,就收到了祝总的电话:“别费劲啦。你这是不相信我的实力,还是不相信我的为人呢?你磨磨蹭蹭贻误战机,就算是违约!我希望你在今年邓安达当选之前就能搞掂他。资金方面,我可以给你提供一定的支持。我早说过,咱们是合作,各取所需嘛。”
最让立初霜不寒而栗的是,祝总话里带笑地讲:“我真的是看好你的能力。当年李永元那么犟的人,别人没办法,你都有办法。你非但聪明、大胆,而且富有创造力。我说的没错吧?我一早就看好你啊......对了,你和我很相像的一点是-----够狠。”
李永元?那样的陈年往事都有复活的时候?立初霜听着汽车顶棚上大雨点的猛烈敲打,整个人都颓了下去。她抱着自己的双臂,感到周身浸在了冰冷的冬雨里。
不行,不能屈服,不能!不然就是万劫不复。她要找到另外一个人去制约“小温州”。但凡是人,就一定有软肋。在中国找不到牵制他的人,那就在外国找。他不是号称自己疆土遍天下吗?“好啊,等你的手脚伸得够长得时候,就是砍你一刀的时候。谁说断了手脚不会死人的?”立初霜在心里狠狠地说。
雨越下越大,灰色的天和灰色的地被雨幕无缝连接,不给阳光留一丝余地。想起来小时候背诵的高尔基的《海燕》。她当时特别讨厌这首诗。小小的她莫名其妙把自己代入了深陷风暴的海燕角色。她认为海燕呼唤的应该是太阳------扼制风暴的力量,而不是傻傻地叫着“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太阳,对,她要找太阳------一个有十倍于“小温州”能量的人。可是,她的太阳在哪里呢?
立初霜发动车子,可是轮胎打滑,陷入了湿软的泥地里------真是她有心无力的写照。就在她气急败坏的时候,一抬眼,从倒视镜里看见Frank那辆路虎宽大的身影从雨幕里冲了进来。很快,Frank把车停在了立初霜的车旁,撑起来一把大大的红伞,走过来查看驾驶位上的立初霜。
他的眼睛充满了关切和怜惜。立初霜在心里的酸楚感动之余,不由得叹了口气:可惜啊,围着自己转的,不是那个太阳。Frank也许可以把自己从眼前的泥沼里拉出来,但是他不能驱走乌云。他无法保证那终将到来的风暴会消失在半路上......
Frank的大车把立初霜的小车从烂泥里拖了出来。他看着坐在副驾驶位上浑身淋湿、瑟瑟发抖的立初霜,悲哀地摇摇头,问:“Faith,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晚?”立初霜苦笑了一下:“我没和别人上床,也没和你上床。所以,那晚什么都没发生。哈哈哈......”
她苍白脸上漾出来的笑,看起来凄苦而诡异。Frank把眼光放回正前方,却除了迷茫的雨水,什么也看不透。
“Frank,我在想......你还是专心做你的地产吧。做你的listing king。别和我的事情搅在一起。”立初霜终于鼓起勇气,提到了这一点。
立初霜没有料到的是,她的话好像细石入海,不惊波澜。Frank半皱着眉头,平静地问:“我猜你是找到更合适的合作伙伴啦?没问题,我退出。”
Frank的干脆倒是让立初霜大吃一惊。她原本以为她要解释、要哄他呢。
仿佛是看出来她的心思,Frank伸手抓住了立初霜瘦弱冰冷的手,用力一捏,低沉地说:“和你没有了生意关系,我反倒是觉得轻松了。我越来越希望自己是你生命中的另一种角色。我们之间,可以是单纯、干净的、放松的存在。”
单纯、干净、放松?这几个字真的是久违了!立初霜苦笑着想:也许,自己从出生的那一天起,就从来没有过拥有这几个字的福气吧。如今,自己布了一个又一个局,没有一个是干净单纯的,谈何放松呢?
既然一辈子都无法彻底放松了,不如当一个战士,勇往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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