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立夏间》75 温暖港湾
邓安达坐在车子后座上一言不发,心情低落。今天送给叶叔的礼物,是父亲家传。
沉香最近被东南亚地区,尤其是华人热烈追捧。殊不知,自古以来,沉香,尤其是品相优异的沉香,就是价值连城的。邓安达曾经和很多人一样,把沉香、沉香木、檀香木混为一谈。沉香是沉香树有了病变后伤口受到真菌侵袭,分泌油脂,在特定的环境下形成的结集物质,品相不同,芳香各异,价格差异巨大。这次在香港,一个富商非要送给他一个沉香雕刻的牛角,被他拒绝,才引发他的好奇心,去沉香专卖店问询了沉香的价格,不由得大吃一惊------一块和大拇指般大小的上好沉香,可以到达几万美金。他们的镇店之宝,是几百万港币的沉香雕塑。
邓安达祖父传下来的这块沉香虽小,但是品相中上,胜在是虫漏奇楠,更为珍贵。邓安达父亲在前年得知自己患癌时日不久之后,就把这沉香交给邓安达,说:“家里没有太多值钱的物件。这个你拿去用。不要舍不得,为了你的前途,这些都是身外之物。”
父亲的病日益严重。作为家中独子的邓安达知道他老人家吊着一口气,就是等着儿子当选,成为美国大城市的市长,光宗耀祖。这么一想,把这块沉香送给叶叔,就是最佳选择------一来叶叔识货,二来叶叔有用。
但是,邓安达今天心里也不痛快。叶叔这种要求他招之即来的想法,为日后的关系埋下不好的伏笔。邓安达希望借叶叔势力上位,可是绝不希望以后受制于他。叶叔太复杂了,他的野心邓安达还看不透。不过,敏感多疑的他,完全可以感知。
邓安达渴望成功,但是他不要做任何人的傀儡。
车子在一月份无力却执着的细雨里平稳行驶,谷雨一边开车,一边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很快他脊背发冷,发现身后跟着他们的一辆小车。
“邓先生,有人跟着咱们。”谷雨汇报道。
老练的邓安达没有立刻回头查看,而是侧头从后视镜和一个倒视镜里捕捉身后的尾巴。
“在三个街口之外放我下来吧。我自己处理。我有把握能甩了尾巴。”邓安达说。
“安全吗?”谷雨有点担心。“要不要我陪你?”
“不用。无论是谁,目标都是我去的地方,而不是我。放心。你先回去吧。晚上我给你短信再来接我一下。谢谢。”邓安达语调平稳地说。
下车之后,邓安达发现那辆车决定不再跟着他,于是他迂回而前,确认身后没有尾巴,才拐进了Mason街上的那家小居酒屋。
洛雪在邓安达车后跟了一路,最后发现邓安达在市中心下车。看周遭没有方便停车的地方,她不得不放弃停车徒步跟着他的想法,悻悻然打转方向盘,开车回家。晚饭还没吃,她的肚子饿得咕咕响,想到家里冰箱空空如也,洛雪在路边超市门口停下车,跑进去买了一份炸鸡和番茄浓汤还有面包牛奶、甜点水果,心不在焉地拎着,往自己的车走去。
洛雪租住了日落区一个民宅顶层的一房一厅,独立门户,很安静。她一边爬楼梯,一边把两大袋食品都换到一只手拎着,腾出另一只手掏出钥匙,在昏暗的夜色里开了门。正当她想用脚把门关上的时候,忽然发现了一股阻力。
“谁?”洛雪一边回头,一边警惕地叫道。看见门被推开,一个人施施然走了进来。
刚才一前一后两辆车里的人都没发现的是,他们身后还有一辆车,司机是立初霜。
有心理学背景的立初霜对观察人的表情、动作、眼神都有自然而然的兴趣。在中国参加几次活动,她就发现了洛雪对邓安达的出乎寻常的关注。而那种关注,明显带着一种不得不压制的感情。眼角的偷瞥,忽然绽放的笑容,旁观时怅然若失的表情......都是少女怀春的模样。
太好了!一旦琢磨出所以然之后,立初霜仿佛是忽然发现了解题的关键所在,周身舒坦。
现在,她站在强压惊慌的洛雪面前,如同一只不那么饿的猎豹面对被逼到角落的小兔子,不急着出击,先要欣赏一下小东西的窘态。于是,她微笑着说:“小雪,晚饭还没吃吧?要不然,咱们出去一起吃?”
虽说立初霜帮助洛雪拿到了梦想中的工作,但是洛雪对立初霜这个人还是暗存小心的。她一直觉得立初霜是个厉害的角色,只是具体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立总,您......这么晚了,不会仅仅是想请我吃饭吧?”洛雪放下手里的购物袋,伸手按下电灯开关,眼睛一直没有离开立初霜的脸。
“小雪,怎么这么紧张啊?”立初霜转身把门关上,笑着说:“我就是来看看你。”
见洛雪脸色紧张地一动不动,立初霜笑了,问:“新工作还好吗?”
洛雪回过神来,点点头,说:“立总先请进吧。您请坐,我去给您泡杯茶。”
立初霜在小沙发上坐下来,闲闲地看着洛雪消瘦的背影在厨房里煮水,知道她的小脑瓜一定在飞速运转着。哎,这孩子,其实真的不错呢。
洛雪端来两杯茶,拖了把椅子,在立初霜对面坐下来。
“在邓先生那里上班有一段时间了,怎么样,还习惯吧?”立初霜和颜悦色地问,低头吹了吹杯子里水面上的茶叶,抿了一小口。
洛雪微笑着点点头,冷静地看着立初霜,说:“谢谢关心,我觉得还不错。老板同事都对我很好。”
“那就好。我就知道你会喜欢的。天天守着自己暗恋对象,这种福气可不是每个女孩子都能有的。”立初霜的言语里幽幽地抛出来飞镖。
洛雪的笑容僵住了,看着那“飞镖”正中靶心------她早已开始疼痛的心脏。
“立总说什么,我不太懂。”洛雪挤出来一句。
立初霜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小雪,别这样。我是过来人,又是你的长辈,我懂。”
洛雪在立初霜斜斜射过来的目光里往椅背又靠了靠,做最后的挣扎:“真的,您真的理解错了。我.......邓先生也是长辈,是我老板,我很崇敬他。”
“那么你就是间谍,不然为啥下班跟着他?”立初霜很是耐心。
房间里忽然陷入了寂静,只听见洛雪的一个小鱼缸里气泡机在嘶嘶作响。几条金鱼瞪着眼睛张望着外面的世界那些变了形的人和物。
“我想你是怕他找别的女人吧?”立初霜的声音开始变得低沉,语速缓慢,如同乌云压顶。“我跟你保证,他不会。”
洛雪的眼睛开始冒出来倔强挑战的光,同时也蒙上了一层泪。
“别紧张。”立初霜再次提高了音调,甚至听起来带着愉悦。“你放心去追求自己热爱的人。成的话是你的福气,败的话是你的命。不试试看,怎么知道呢?”
一想到邓安达,洛雪的心就酸痛起来。一时间,她说不出反驳的话。
立初霜没有再次紧逼,而是让对面的“小兔子”喘几口气。
“我不明白你说什么。”洛雪语气强硬,语速却太快,有一种被抓包之后急于撇清的感觉。
“还要我怎么说?”立初霜笑了:“我是过来人,一看就明白。无望的暗恋全都写在脸上。”
洛雪悲哀地垂下眼帘,道:“他是有高尚情操的人。也是个重感情的人,我......”
“我会帮你。”
洛雪没有动,但是呼吸停了几秒。
“Mary脾气倔,焦虑不堪。她不是能辅佐邓安达事业的合适人选。她会影响他的前途的。你就不一样了,你将是邓安达并肩作战的战友。”立初霜再次靠近洛雪,最终伸手搭在她瘦弱的手臂上:“小雪,你就比我女儿大几岁。我知道你从小失去父爱,我也一样。相信我,都是为你好。”
洛雪抬起泪眼,脸上挂着愤怒和疑惑的绯红,鼻翼不断开合。立初霜知道自己得手了。她笑着说:“我知道你家的事情。尤其是你那烂泥扶不上墙的哥哥。他去年出的事,可大可小。如果你按我说的做,我马上就能找人把他捞出来。”
“你要干嘛?”洛雪终于咬牙切齿地问了一句。
“帮你啊。真是傻孩子,要我说多少遍?你去追求你热爱的人,我帮你。”立初霜的大眼睛里带上了一点点责备,好像是耐心的老师看着总不开窍的学生一样。
屋子里的沉默上下起伏,如暗流涌动。立初霜做最后努力:“你不会有任何损失的。我保证万一有事,你可以全身而退。”
“我不想毁了他。”洛雪声音颤抖地说。
“你想毁了自己吗?或者,毁了你哥哥和你父亲?他老人家可是身体不咋地。要是他儿子被判决强奸未遂杀人的话,会气死的。如果知道你见死不救,他死不瞑目。我一句话可以把他捞出来,也可以把他送上路,我保证。”立初霜的语气如同雪花结成了冰凌,带着锋利的快刃。
“你如何保证?”洛雪开始颤抖,无助地瘫软在椅子上。
“哈哈哈,真是个孩子。你问得好,这世界上,不能听任何人的保证。不过,我可以给你看看我能做到什么。你也给我看看你做了什么?”
“你要我做什么?”洛雪绝望地问。
立初霜哈哈笑了:“车轱辘话呀。你什么特别的也不要做,就是大胆去爱。这么好的买卖......碰见自己热爱的人不容易。说句过来人的话,我后悔自己年轻时放手太轻易。真的,别让自己后悔。”
立初霜说完,转身出门下楼上车,隐没在夜色中。
在回家的途中,她暗自叹气:刚才对洛雪说的最后一句,是多余的心里话。那么不管不顾地爱上一个人,真是太危险了。希望小夏不要这样。可是,看见她和Patrick两小无猜的样子,立初霜既羡慕又嫉妒。不过,她告诫自己,作为母亲,要保持清醒。立夏的未来必须幸福。
这次利用老同学的关系,立初霜把洛雪的背景查了个底朝天。而祝总听了她的计划,点头批准,承诺可以帮她把洛雪的哥哥捞出来或者减刑。这也从侧面也体现了祝总的实力。立初霜想:既然上了贼船,就别怕风浪。只要不从船上掉到海里,就还有夺船的可能性。当然,最好穿上救生衣,那就是有强有力的第三方......
邓安达进入居酒屋,一个中年妇女立刻带着日本口音叫道:“欢迎光临!邓生,快请坐!”
她领着邓安达到一个安静的木桌坐下,在他面前摆上大麦茶和一碟煮毛豆,然后握着空托盘,半哈着腰问:“还是老样子?鳗鱼盖浇饭?”
邓安达点头致意,笑着说:“谢谢!”
每次来居酒屋,在挂着小布帘的间隔里坐下,吃着毛豆,等鳗鱼饭上桌,是邓安达最开心的时候。他知道后续的放松就在路上。他太需要放松了-----自己天生就是个爱紧张的个性,加上近一年来的选情起伏,让他日益膨胀的焦虑感无处安放。父亲的病看来是没有回头路了。他老人家的期望也成了邓安达肩上的担子。
从小到大,邓安达都是“别人家的孩子”,无论是功课、体育,还是社会活动,他都能拔得头筹。他们家是典型的严父慈母。小时候父亲对他的体罚,让邓安达永世难忘,他在十几岁的时候就发誓,将来要强大,要得到父亲的终极认可。而且他下决心,自己绝对不做那种严父。
父亲怕他说中文会影响他讲英文,将来像自己一样因为口音,因为笔拙而影响事业发展。所以,邓安达不被允许在家讲中文。但是,父亲又是一个很传统的人。他教邓安达要光宗耀祖,让邓安达跟着他每周给佛祖上香。邓安达是到了大学才开始正式修读中文的。那时候的他,足以证明自己英文的优秀了,父亲才乐见其成。
父亲,曾经是把他扛起来的肩膀,也是压在他心头的大山。如今父亲要走了,邓安达内心的恐惧无人可以告知。想到这里,他双手捂脸,在掌心里长舒了一口气。
鳗鱼饭来了,邓安达拿起筷子,心情被热腾腾的香气熏得温暖起来。这家的鳗鱼饭是他的最爱,鱼肉肌理弹牙肥厚,酱汁浓郁,带着一丝焦糊味的咸甜,从来没让他失望过。旁边配的一勺桔红色透着晶亮的腌鱼籽,也特别的下饭。
邓安达心满意足地吃光了碗里的饭菜,喝了一大口麦茶,在桌上留下足够的钱,起身向餐馆后门走去。在老板娘的“欢迎再来”的招呼声里,他跨出门,穿过后院停车场,来到邻近的一个公寓楼的后院小门前。
掏出钥匙打开铁门的那一刻,邓安达周身激动,他仰头看看五楼的一个散发温暖灯光的窗口,知道那是他的温暖港湾,于是忍不住挂上了舒心的微笑。他穿过有点暗,有点凌乱的院子,进入公寓,拾级而上,到了503门口。没等他将钥匙插入门锁,房门就开了。
一个声音温暖地响起:“Adam?快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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