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读边聊《翻身》记(八)
真正的革命是观念的革命,心灵的革命。张庄的革命虽然从惩处汉奸,剥夺汉奸财产开始,但在这个过程中,农民们开始破除迷信,转变观念。首先破除的就是基督教迷信和儒教迷信,其次就是对土地制度的敬畏和认可。经过干部的反复教育,农民认识到:地主是完全靠农民劳动过活的;富人之所以富是因为他们剥削穷人;不应该再给地主交租子。其实这些迷信的破除都很不容易,教会撤了很多谎,可依然有人信;地主剥削农民,欺负农民,可农民依然认为交地租是天经地义,自古以来的事。干部们就为他们算账,让农民认识到地主是如何剥削的,一直算到农民心服口服为止。但即使如此,也有很多农民不敢拿地主和汉奸的财产,怕地主汉奸秋后算账,因为当时阎锡山正在进攻解放区,共产党和国民党谁胜谁负还不清楚。
张庄解放后最重要的一个观念革命是男女平等。在此之前的几千年里,中国一直是个男尊女卑的社会,妇女地位低下,处在社会压迫的最底层,可谓苦难深重。张庄解放后,与农会几乎同时成立了妇女会。妇女会是由几个村干部的妻子发起和组织的,第一届妇女主任是民兵大洪的媳妇。妇女会很快就成了妇女们的另一个娘家。这是几千年来妇女们第一次有了自己的组织,有了一个能保护她们利益和权利的组织。张庄的第一届妇女会的主要任务就是推动男女平等和妇女解放,这也是共产党长期以来一直坚持的政策。
可当妇女们真的组织起来,走出家门,最先反对的往往是他们的丈夫。他们认为妇女出去活动是伤风败俗的事。长期以来,他们一直认为他们用粮食换来的媳妇是他们的私产,而不是一个独立的人。这种观念与妇女渴望解放的意识产生了激烈的冲突。很多坚持参加村里活动的年青媳妇回家后都遭到丈夫的殴打,但妇女们毫不示弱,而是起来与夫权统治进行坚决的斗争。
贫农满仓的媳妇因为参加妇女会活动,回家后被满仓揍了一顿,但她并没因此而乖乖呆在家里,而是去妇女会告了满仓的状。妇女会为她主持公道,第二天召集妇女大会,让满仓向她道歉并作出解释,可满仓满不在乎,扬言“娘们们开会还不是为了勾引汉子”。这话让与会的妇女怒不可遏,他们一边大骂他,一边扑过来,把他打翻在地,对他又抠又打,直打的他喘不过气来一个劲告饶。从此满仓再不敢打他媳妇了,人们见到他媳妇也不再叫满仓媳妇,而是叫她的名字程爱莲。
有了满仓这个案例后,张庄那些爱打老婆的男人也收敛了不少,妇女会找他们谈话后,都改变了态度。暴力虽然不文明,但管用。从此,张庄打老婆的事就越来越少了。
可妇女解放不单单是不挨丈夫的打,要让男人真正尊重她们,必须要在能力上也要让男人看得起他们,证明妇女确实能顶半边天。妇女们认为男人瞧不起他们是因为他们不能犁地,如果样样都能干,男人们凭啥还瞧不起我们呢?于是妇女会就专门组织耕犁学习班,一些妇女掌握了耕犁技术,的确让男人为此刮目相看,自己也名声远扬。
张庄因为是沦陷区,党支部建立的比较晚。村委会和农会成立的时候,整个张庄还没有一个党员。张庄发展新党员和建党的过程非常富有戏剧性,就像是从老电影情节里扒的,可见那时的电影是非常贴近生活的。
翻身后,张庄的农民沉浸在翻身的喜悦之中,连见面打招呼的方式也起了变化。以前见面打招呼都是:“吃了吗?”现在则跟八路军学,见面都称同志,问的是:”翻身了吗?”
斗争果实分配完毕后,张庄那些以前无地和少地的农民感觉自己来到了一个崭新的世界。他们再没有债务缠身了,他们不欠任何人的钱,也不欠任何人的粮食,生平第一次掌握了自己的命运。那感觉就像一个张庄妇女描叙的,是从地狱来到了天堂。
贫下中农欢天喜地,地主富农们则感觉像天塌下来一样。那些以前俯首帖耳的农民现在竟然敢起来剥夺他们几辈子积攒下来的财产,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这种打击对他们是毁灭性的,不仅是财产的损失,还包括精神和尊严上的挫败,因此他们心中的仇恨也是刻骨铭心的。可以前仰仗的治安队已经被消灭,阎锡山也没能打回来,现在只能指望蒋介石和美国人了。因此,地主的反抗首先就是扰乱人心,造谣挑拨,暗地里宣传蒋介石一定会打回来的,共产党长不了,跟着共产党分田分地的会受到严厉惩罚。在接敌区,确实有还乡团反攻倒算的,这也为地主的宣传做了佐证。
地主最普遍的反抗就是转移和隐匿财产,这也是最让农民愤恨的。那些隐匿和转移财产的都被农民暴打,逼着他们说出财产藏匿在何处。地主最有效的策略则是美人计。地主的儿媳妇都有一些姿色,他们被打倒前,根本看不起那些土头土脑的农民,现在被打倒了,这些地主的女人就开始勾引那些以前看不上眼的穷苦农民。
张庄有个叫存喜的雇农,解放前在邻村的一个地主家扛活。地主把他当牲口使唤,让他与牛羊睡在一起。地主的儿媳妇嫌他身上有羊粪味。见到他就躲,从不给他好脸色。解放后,还是这个儿媳妇,可对存喜的态度大变,每天见到他都暗送秋波,一到中午就给他包饺子,还给他缝补衣服,最后则是请他到她屋里睡觉。存喜就这样被美人计俘虏了,然后,地主的儿媳妇就让他帮着藏东西。最后,这家地主的财产还是被分掉了,地主的儿媳妇去给人当保姆,地主也雇不起存喜了,他只好回到张庄老家。可他与地主的儿媳妇有了感情,非常同情地主一家,回到张庄后也不参加斗地主,也不接受分配给他的地主财产,还劝他母亲也不要参加控诉会,说国民党不久就会回来。看来地主儿媳妇没少给他宣传洗脑。
封建旧势力反抗中用的最恶毒的一招是伪装成积极分子打入共产党内部,然后为国民党和还乡团通风报信,腐蚀和拉拢干部。这一招确实给新生的政权造成很大损失。
由于地主的反抗,农民的斗争手段就更为暴力。在张庄,对汉奸和地主的暴力一直存在,而且很多暴力行为是不受控和过火的。很多汉奸和地主在斗争会上就被农民打死,根本没有什么程序正义。当时潞城县委也比较左倾激进,在国共和谈还在进行,中央还没有推行土地革命政策时,就开始了土地革命。这也是清算汉奸的运动很快就变成打土豪分田地运动的一个重要原因。
与任何底层革命一样,张庄的革命也同样存在非理性的暴力。但韩丁引用一段马克.吐温为法国大革命辩护的话来为张庄的暴力革命辩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