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顾艳传

最近在喜马拉雅听了严歌苓的《小顾艳传》，觉得有话要说，不吐不快。

小顾是个女孩，女人，小顾艳传指的是她的艳遇，说她艳遇是因为做售货员的她高攀并嫁给了艺术家——会画画，会写独幕剧，会写诗，还会拉几下小提琴的杨迈。有人以为他有本事，凭了几张画的年画就把小顾娶了；而新婚那天老实的小顾对所有人说是她先爱上杨迈的，她和一个顾客吵架，杨迈给她作证，并留下了地址和名字。小顾看到杨迈的名字对他展开牡丹花一样的笑容，看到漂亮的小顾杨迈束手就擒，眼里已经有了甜蜜。

于是小顾嫁到了艺术家云集的凹字楼里，但明里暗里，和艺术家的妻子们相互有了较量，艺术家们的妻子们嫉妒小顾青春美貌，而又笑话小顾无论怎那么试图打扮试图脱俗，无论小顾怎么打扮的素，总是可以垫她们的底。而小顾有时会说，她昨天读托尔斯泰的高老头读得头都疼了，以粉饰她还算文艺青年，配得上杨迈；小顾的眼睛，肩膀，腰肢和臀部就象会说话一样，艺术家们看到小顾眼睛就发绿了，而杨迈觉得小顾当众说话出丑，给她丢人，觉得如果她是个哑巴的话会更美好一些，婚后不久人们看到小顾眼里的甜蜜渐渐地逝去了。

小顾知道自己在一群艺术家和艺术家的妻子眼里的位置的，她知道自己得以嫁给这么优秀的杨迈是因为她长得漂亮，并不是因为她和杨迈心有灵犀，琴瑟相和，她是高攀嫁给了杨迈，在小顾的眼里，杨迈就是她的一切，她想要的一切，她想要的自己的样子。

她从嫁给杨迈后就开始改变自己，向自己想象中的杨迈的妻子靠拢，象艺术家的妻子们靠拢，在穿着上，她从一身的粉红变成黑白的肃静；在素养上，她努力提高自己，找了老师练琴练画；在生活上，对杨迈的照顾更是不顾一切，杨迈就是她的一切，杨迈甚至比她自己都重要。但是，不管她怎么努力，有一天还是发现丈夫有些可疑，因为她发现杨迈的手稿字迹秀丽，于是她默默地开始练字，想着有一天有权利给他抄和整理底稿。她这样努力着，以为能挽回丈夫的心，但是她终究发现了杨迈在出差时背叛了她。杨迈出差回来，她趁他洗澡的时候翻了他的行李包，发现了杨迈的小秘密。杨迈本来自以为没有什么证据留下，因为他销毁了所有吃饭，住旅店，看电影的收据，但是小顾是聪明的，她在杨迈出差前把他衣服上的一颗纽扣松了，只要一扣，扣子就会掉，而现在杨迈衣服上松了的一只纽扣被缝得结结实实的，而且配了同样颜色的扣子，杨迈是绝对不会缝扣子而且还配同样颜色的扣子的，她不死心，老天有眼，终于让她在杨迈的箱子里发现了一卷胶卷，她很快拿到照相馆去洗，她因此发现了那女人的样子，她告诉照相馆里的人说这女人是杨迈的舅妈，是个电影演员，因此照相馆把“杨迈的舅妈”的相片放大，摆在橱窗里。这对于小顾来说就是把这女人示众，她从此也开始穿高跟鞋，因为照片里的女人穿着高跟鞋，杨迈是喜欢穿高跟鞋的女人的，但她不明白为什么杨迈喜欢柴火一样的女人。为了让杨迈发现她的发现，她借机要求杨迈到照相馆的隔壁去买东西，然后随意走进照相馆里，杨迈以为爱照相的她要去照相，只好跟着，直到看到情人那张放大的照片时才吃惊不已，但否认了一切，但小顾不和他争论，最后成功地捉奸捉双，而且跟着这个女人到了大学，泼妇骂街一样骂到那个大学教师的那层宿舍，女教师受不了，最终辞了职。这时候，小顾以为她终于胜利了，安全了。

文化大革命来的时候，杨迈被抓走了。有一天她被告诉杨迈得了胃溃疡，要做手术，当售货员的小顾把平时买不到的好烟好酒满面笑容地递给军官，希望军官善待杨迈，结果军官说他不吸烟不喝酒，小顾便只好撒着娇，黄军官当然是受不了她的色诱的，后来便借故去她的住处“访问”她。小顾对邻居们说黄军官是她的表哥。后来，杨迈的无期徒刑转成了有期徒刑，又减成了六年。小顾有一次去杨迈下放的煤场去看杨迈的时候，杨迈受不了心灵的谴责，几乎要告诉小顾，他和那女老师一直有来往的。小顾回去的路上，一个骑自行车的工人看到她，说走路挺远的，说要骑自行车带她，小顾觉得那男人消瘦无力，主动要求骑自行车带他，半路上，小顾在聊天时说了自己家在哪儿住，结果那工人觉得小顾天真而不设防又美貌，动了强奸之心，她边跑边喊，最后被路警和附近的工人解救，人们不明白一个女人可以不要命地喊，喊得嗓子都破了。

在小顾住的凹字楼里，没有杨迈，但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小顾，一开始是凹字楼里的姑娘们无意间看到的（这些姑娘和凹字楼里的人们曾经央求过售货员小顾卖给他们便宜的次品），但是后来她们专门上门捉奸，还编了“表哥爱表妹，表妹爱表哥”的童谣，到处传唱。

后来杨迈被释放，他家可以打酱油的两个儿子也被小顾从娘家接了回来，但是小顾还和黄军官有来往。

渐渐杨迈被小顾照顾得有些发了福，成了全省知名的画家，四十多岁，人好像比年轻时还要有魅力，追他的女人很多，其中有一个二十多岁的大学生，而且，这女学生比原先的女教师更为大胆，找到小顾让她让位。

杨迈后来提出离婚，小顾不同意，可是她的十七岁的儿子说，爸爸早就知道你和别的男人的事，你要不同意离婚的话，你的那些事儿在法庭上被揭露出来，让我们的脸往哪儿搁？

小顾听到儿子如是说，吃惊得长大了嘴巴，为了儿子，只好同意离婚。

故事是这样进入尾声的，有次杨迈和新太太和别人打牌喝酒。别人看他俩，是多么幸福般配的一对儿，有的人甚至想，如果小顾早点儿和杨迈离婚，杨迈要幸福得更早啊！没想到杨迈喝多了酒，喊出的却是“小顾，水！小顾，水！”人们才意识到小顾在杨迈的心里是有份量的，比他们想象得要重很多。而为什么要喊小顾的名字，是曾经爱过，是后悔和她离婚，是愧疚与她，还是习惯了她的照顾？只有杨迈自己心里知道了。

杨迈在酒后喊小顾名字这件事不知道谁传到小顾耳朵里，小顾毫不掩饰她这一辈子就爱着杨迈，她当时已经嫁给了一个在深圳的生意人，而且现任丈夫以他的妻子是著名画家杨迈得前妻为荣。

故事结尾，小顾希望有另一场文化大革命，那时，她再去拯救杨迈。

小顾这样小人物的故事就这样结束了，让人怜悯又让人心里堵着，欲哭无泪。她是一个可怜而又自欺欺人的人。

而杨迈，一直被她照顾着，却找着各种看不起她的借口一次又一次背叛她，最后以她和其他男人出轨而和她离了婚。他忘了，这个女人曾经为了救他，为了给他减刑而委身于其他男人；杨迈后来不让人给小顾电影票了，因为小顾和别人对电影里的理解不一样，还自以为是，说些愚蠢的话；当小顾说为了给他买药，来回骑车两个多小时衣服湿了又干了，干了又湿了，杨迈说你可以做公共汽车啊！你不就是为了证明你为我出力做事么？小顾也承认自己用力过猛了。

小顾一直在用力过猛。她似乎一生中都在证明她是如何爱杨迈的，而杨迈呢，只爱过她曾经的身体和她娇滴滴的样子，从来没有爱过她的灵魂，更没有照顾过她。她虽然没有和杨迈齐肩的她眼里“高素质”的灵魂，但她不知道自己的灵魂如此高尚，高尚到牺牲自己的身体而拯救自己的丈夫，而杨迈想当然地接受了她所有的照顾，所有的牺牲，最终抛弃了她，连她的儿子们也抛弃了她，所以她的灵魂如此可怜，又如此孤独。

她在一群自认为灵魂高尚的人群里象异类，被嘲笑，被抛弃，是因为她的美貌，也是因为别人觉得她不配他们那个群体。

如果，还有如果，如果小顾嫁给一个知她疼她的人，她将活出另一番天地，不会被这么多人欺负，鄙视，不会被人打到水里，还幸灾乐祸。

小顾一辈子为别人的感受活着，为了能配上杨迈活着，都没有为自己活一天，哪成想那个一直高高在上的杨迈早已经配不上她了。她为自己爱的人付出了一切，又失去了一切，连同自己的儿子们，以她为耻，但她始终也没有告诉儿子们他们的爸爸是怎样一个人，怎样背叛她。

我在想，杨迈服刑期满后，她为什么依旧和黄军官来往？也许，那个黄军官是疼她的，把她当人看的；也许就是这偷来的媾和，让她的心灵从那个男人处得到了一丝安慰。

这就是小顾的艳遇，一场从开始就错误的艳遇，一场虚荣的艳遇，象一场不平等的交易，一登场就让人提心吊胆，闭幕时满目凄凉，让人禁不住为她哭泣，却堵着，哭不出来，而这正是严歌苓小说的一贯风格，让人把眼泪梗在心里，哽在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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