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梦外(45) 初恋情人重逢后的酸甜苦辣
这顿饭一开始吃得有些安静,从谈恋爱,到分离,到成家,到为各自生活奔波,每人心中都有一段故事,一番感慨。旧日恋人相见,似有很多话说,但又各怀心事,却不知道从哪个话题开始谈起。
这时柳慧剥了一头蒜,笑着问仲群,“敢不敢吃?”
仲群看着眼馋,嘴里却说,“怕吃了有味道,好多年都没有吃过了。”婉怡自然是嫌他吃了蒜的嘴臭。
柳慧递给他一瓣蒜,“吃完了嚼个口香糖不就完了?就这一次,试试。”柳慧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带着鬼笑,像个调皮的小孩子,仲群又一次惊异于她和初次见面时那种没有活力的不同。
仲群接过了蒜,往嘴里塞了半个饺子,就了一口蒜,“谁怕谁?”然后也笑了,久违的蒜的香辣的刺激的味道,真香,连心底都生出一种自由,一种舒适感。
一瓣蒜竟让饭桌上的气氛活了起来。
仲群最关心的当然是儿子郭杰的情况,觉得这是一个问起儿子的好机会,于是他在心里清了一下喉咙,问道,“郭杰小时候淘气么?”
提起儿子,当母亲的自然便有说不完的话,说他小时候可淘气了,抓鸟捅马蜂窝,从苹果树上摔下来胳膊骨折,到被狗追小腿骨骨折,讲得绘声绘色。
仲群听得津津有味,一会儿禁不住大笑,一会儿又连说“淘气,真淘气!”
"哦,忘了!“柳慧突然说,”我给你看郭杰的照片!“
柳慧想得真周到,仲群迫不及待了。
相册拿了出来,被放到了种群的面前,仲群又激动又兴奋,他用颤抖的手,掀开了第一页,是儿子的出生照:他刚来到人世间,赤裸着身子,是个全身通红,甚至有些发紫的小东西,同当年女儿出生时并无两样,所有的孩子出生时都是这样子的吧,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看着这个世界的目光有些茫然不知所措。再往后翻相册,儿子会爬了,一边爬一边往后看了一眼,这一眼,调皮中带着欢乐,就这样被记录下来了;儿子会站了,会走了,有一张照片,大概是两三岁的样子吧,柳慧说,”你看,他双手叉着腰,多神气!“是的,儿子有一双能洞穿人心灵的眼睛,如同现在的他的眼睛一样,而且,他的眼睛比同龄人的孩子成熟,人不大,眼睛里仿佛已经装了半个世界;渐渐地,儿子长大了,上了学,照相时不爱笑了,柳慧说,”他装酷呢!“仲群于是想起了自己小的时候,也是喜欢装酷。
儿子在相册中成长着,柳慧也不愧是做老师的,把儿子童年趣事一件件有条有理地置放在仲群面前。仲群似乎看到了儿子蹒跚着迈出人生第一步,到渐渐长成一个帅气的小伙子的变化,感觉到儿子向他越走越近,他似乎都可以握住他那胖乎乎的小手和逐渐强劲的大手。
两人只顾上看照片,饺子凉了,柳慧又拿到锅里回了一下,热了,两人又重新开吃。
这顿饭,饺子吃得也香。
“郭杰需要你操心么?”仲群问,他有很多问题,却想一次要了所有的答案。
柳慧颇为自豪地说,“他很独立,自己管自己学习,还去锻炼身体。现在的孩子,可能意识也不一样了,咱们那会儿哪里时兴去体育馆锻炼肌肉?”
“时代不同了啊!郭杰的性格怎么样?”
“很有个性,脾气很倔。”
“象你。”仲群插话。
“没错儿,倔象我,但情商比我高多了!哪象他妈那么傻!”柳慧摇摇头。
仲群不好反驳,又无法对自己过去的和柳慧之间的恩恩怨怨开脱,所以只是尴尬地笑笑,转了话题,“你说长山对你很好?对郭杰很好?”
“嗯,他是个实诚人,不会装。”
“他是做什么工作的?”
“他开了个电器维修部。”
“那他很能干。”
“凑合吧。房租不便宜。不过,他倒是很能吃苦,自己舍不得花钱,倒是舍得给我俩花。”柳慧说。
这话什么意思呢?是让他知道他娘俩过得好放心呢?还是说世界上还是有男人对我好呢?仲群心里琢磨着。
吃完饭,仲群要收拾碗筷,柳慧麻利地抢过来,“我来我来!你歇会儿,公司里大事小情都你操心,在我这儿,你就好好歇着吧。”
柳慧送回了碗筷,又从厨房里出来,这回拿了一小碟葵花子儿,“给,先磕着。”柳慧还像当年那么爱磕瓜子儿吧,一个门牙中间已经有了尖尖的豁口。
很快,柳慧又走了来,拿了一小盘儿菠萝,用牙签叉了一块儿,递到仲群手里,“菠萝就茴香,越就越香。”这是他们以往的口诀和习惯,年轻时,他俩都喜欢吃菠萝那种瑟瑟又发甜的味道。
“你歇会儿吧,我都不好意思了!”仲群说。
“你吃你的!哪儿来那么多废话?”柳慧说,口气里尽是嗔责。
柳慧说完,走到门口,搬了旁边的小登坐下,提起仲群的鞋,开始打鞋油。
仲群忙说,“哎呀,不用你打鞋油,歇会儿吧。”
“这儿土大,不及美国干净吧?”柳慧照旧擦着鞋,回头一笑问道。
“是啊,回国后经常忘擦皮鞋。”仲群笑笑。
柳慧左手握着皮鞋,右手拿着皮鞋刷上下翻飞,一忽儿仲群的两只鞋就油黑锃亮了。
仲群看到她眼神专注,认认真真,好像在做着全世界最伟大的事业,心里不禁愧疚地问自己,“她为什么还对我这么好?”
柳慧放下手里的鞋,洗了手,坐在双人沙发上,坐在仲群旁边。
刚才吃饺子时两人面对面,现在两人靠得很近。这么多年,两人从来没有如此近过,近得有些唐突。柳慧突然觉得活在梦里,在梦里与他相见。
柳慧慢慢抬起手,把手放在仲群的肩头,习惯性地给他捏了起来,嘴里梦呓一般,“你看你,这儿肌肉这么紧。成天在电脑前坐的吧?也不知道照顾好自己!”柳慧话里似带有埋怨,但是是那种亲人间的关心。
仲群觉得柳慧的声音很遥远,又很亲切,耸着的肩头渐渐松驰下来,他闭上了眼睛。很多年前,柳慧就在他打完排球篮球后这样给他按摩,柳慧无微不至地照顾着他。他的小事,即使连给他买卫生纸,都是柳慧的大事,柳慧甚至可以半夜给他跑出去买烟。
有时候,别人对你的好,你想当然地认为她是自愿的,你尽情地享受它,却不知道疼惜。当年,他就是那么一个不知道珍惜的人。而后来在社会上混了很久,才明白,世界上没有几个人能象柳慧那样死心塌地地对他好。
他动情地喊了声,“慧,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值得么?”
这一声“慧”,把柳慧叫回到从前,却让她愈发感到现实的真实。她的手变得僵硬起来,草草按摩了几下,就停了,“好了,今天就到这儿了,舒服了很多吧?”
柳慧的话是双关语,今天就到这儿了是按摩就到这儿了,也是他们的关系不能再深一层了。墙上有长山和她的结婚照,她是个结了婚的女人。
仲群听出了柳慧的双关语,也漂了一眼柳慧的结婚照,立时醒悟到他已经为人夫,为人父,于是柳慧的手一放下了他的肩头,他就站了起来,拿起放瓜子儿的碗碟,收拾到厨房里去。
再优美的钢琴曲,也有嘎然而止的时刻。
柳慧也站了起来,两人一起把桌子收拾干净了,仲群要洗碗,柳慧没拦住,由了他。
仲群洗完碗,径自走到门口,穿了鞋,“我走了,谢谢你的饺子。”
“咋这么客气?”柳慧问。
“哦,习惯了,在美国,我给女儿开个门,拿个叉子,她都要说谢谢,我们这第一代移民也就跟着在家里讲起礼貌来了。不过,我最不喜欢的就是excuse me,你知道,其实就是让路的意思,好像一说 excuse me 就很有理的样子。”
“那还是比不说强吧。”柳慧“咯咯”地笑着说。
仲群走了,走到楼道里,心里又机械地说了一遍,这墙真是该刷了,这楼道里也该换个亮一点儿的灯泡了。
仲群的脚步声去了,柳慧把自己跌坐在沙发上,刚才的气力和喜悦的心情好似跟着他走了一般。自己还是如此爱他!为什么经历了这一切还要如此爱他?回头想想,如果当时用怀了他的孩子拴住他,他肯定会和她结婚的吧?可是,为什么当初自己宁愿嫁给爱自己的人而赌气嫁给了长山,而不选择自己爱的人呢?是赌气给仲群看的,给他看看我柳慧还是有男人疼的,还是会活得滋润。可是,嫁给一个不能欣赏只对你好的人有什么用呢?
真是应了老话,一步走错,步步走错。她的倔脾气害了她。
突然,她又意识到仲群快走到楼下了,于是她飞奔到阳台,把身子扑到冰冷的阳台上,去搜寻他。
这时仲群已站在楼下,他觉得高空中有道目光朝自己射来,抬头看时,柳慧正在阳台上,看着他笑,柳慧的笑容很灿烂,他的心顿时被她的笑所融化了。他第一次在自己宿舍里看到她时,她就是这样笑着的,这么多年了,她还能这样对着他温暖而宽容地笑。
难道,她这样的笑,是留给他一个人的?
仲群恍恍惚惚回到公司,坐在办公室里,肩头仍似有柳慧的手在轻轻地移动,还有柳慧匀匀的呼吸,却喷着热气,他的身体和思绪又回到当年的小树林里,柳慧,当年在他的心里,给他刻下了刻骨铭心四个字,那四个字永远在那里,被柳慧称作软软的馒头的乳房,还有她眼里温柔多情的目光,她的一切的一切,永远不会消失。
柳慧的情形比仲群镇定不了多少,做饭时会忘了关火,出门时竟差点儿穿了左右不同的鞋子,间或还发发呆,心里埋怨为什么和仲群见面,可是又特别想见他,有时梦里梦见他,半夜醒来,看看长山,长山在她身旁沉睡,才又躺了回去,有时她半夜坐起,到仲群曾坐过的沙发上去摸摸,手下,仿佛还有他的体温。
越是告诉自己不要见他,可是越是想他,她给自己的借口是仲群离开S市多年,她有义务带他出去转一转。柳慧终于给仲群打了个电话,要做他的向导,“我知道哪儿有地道的麻辣烫,你要不要去吃?你这么多年不在,估计出去都找不到东西南北了!”柳慧的声音在电话里很欢快,其实她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的,不就是和他一起吃顿饭吗?
“是啊!”仲群感叹道,“高楼大厦叠起,一派现代气息,哪里认得出来?”也没说去,也没说不去。
“不要那么小气,就是出去吃个饭而已。”柳慧把而已拉长了些,可是心里觉得自己已经在向一片深渊里跌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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