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拉利的”未来简史” － 用历史推演未来

新锐史学家尤瓦尔.赫拉利继他的《人类简史》成为世界各地畅销书后，《未来简史》
中英文译本在2017年初推出以来，一时之间洛阳纸贵。尤其是读完《人类简史》对
过去几万年的历史有了大概了解之后，很想知道这位富有真知灼见的作者，对未来
会有什么样的见解。

但紧接下来的这部续集 - 《未来简史》 (A Brief History of Tomorrow)，它的书
名充满了悖论。所谓历史，说的是过去已经发生过的事。用了"历史"这词容易给人
一个错觉: 这一切已经是既定事实，再也无可改变。而"未来的过去"这个混合概念，
就好比一个人在十八岁时，突然回想起来他八十岁时的经历，这里面除非夹杂了时
间穿梭的科幻成分，不然绝无可能。

这就得回归到作者的身份。赫拉利2002年获牛津大学博士学位，专研中世纪史与军
事史。他是个历史学家，而不是未来学者。对于那些想知道未来什么时候能搬到火
星去居住，什么时候癌症会彻底被消灭的读者，这本书可能会令你失望。作者自己
再三强调，他在书中提出的只是可能性，而非预言。这本书最大的贡献是他提供了
一个关于未来思考的思路。而他对未来做出预测的根据就在于他对历史的理解。 正
如我们想预测股票将来的走势，往往需要依赖于对它过去曲线图的分析。 所以，更
准确的书名应该是”用历史推演未来”。

在《未来简史》一书中，赫拉利继续秉承他知识的优势和语言的灵活来讲述他对未
来的看法。闻前所未闻的概念像万花筒一样在我们眼前堆积变化。我们如同走入了
幻境的爱丽斯，被弄得目眩神迷，无法预知后面迎接自己的将是什么样的怪物。作
者强大的煽动力如同伊索寓言中善变的舌，也不知要拐去哪个方向。

书的开头铺满了一地的玫瑰花瓣。按作者的推测，随着经济发展科学进步，世界上
很快就不再有饥荒，疾病，和战争。歌曲里传唱的乌托邦，几乎一抬手指就能触摸。
但人永远没有知足的时候，在二十一世纪追求的是长生不老，幸福快乐，和神一样
对生命的生杀大权。人努力想把自己改造成用生物工程合成的半机器人，甚至是无
机的存在，好以此摆脱离长达40亿年来做为有机体生命的局限。简单的说，人不再
满足于做人，而是要成为无所不能的神。

前后经历过认知革命，农业革命，工业革命，和科技飞跃的人类今非昔比，以为科
技和经济的发展将会解决所有的问题，从此迈入无所不能的境界。死亡，曾经是牧
师的专利，而现在却成为了生命机械师的工作。生命，曾经是上帝的恩赐，现在却
成了实验室中的产品。如果将人类大脑和计算机直接对接后，造出有繁衍提升突变
功能，半人半机器的超级生化人，”程序一旦启动，会自由衍化，脱离创造者和其
他任何人的掌控。”这让人联想起1818年的科幻小说"科学怪人" Frankenstein里，
一个科学家创造出来后不受控制的庞然怪物， 虽然故事的结局是为了拯救人类而将
怪物摧毁，但真实的版本里，人创造出来的怪物和人之间的搏弈，究竟谁会胜出？

阿法狗AlphaGo战胜围棋冠军李世石， 已经是不争的事实。同样道理，如果将人工
智能用来进取股票市场，会不会易如反掌? 如果出租车司机将被自动驾驶车取代，
那么花十几年工夫培养出来的医生，是不是也可以被收集了大量疾病和药物的数据
库给淘汰? 就连人类最终的艺术圣殿里，也出现了有学习能力，会模仿巴赫风格谱
写古典音乐的人工智能。根据牛津大学的预测，未来20年，47%的工作要被计算机取
代了。那么三十年，五十年之后又将如何?

作者担心的显然不光是职业竞争，或是下岗后的人将要如何消磨时光。在先后的两
本书里，他一再提到，工业化的畜牧业为了晚餐而大规模屠杀家禽，可能是人类所
犯下最丑陋的罪行。情绪里除了伸张正义，还有因为展望未来而引发的同病相怜。
当人类变得一无所用，从世界主宰沦落为怪物的家禽时，会不会遭受和卸了磨的驴
一样的命运?   

即使性命无虞，那时的生活质量又将如何? 快乐，自由和自尊，又将如何保全? 在
科幻电影里见过，躺在椅子上的人，身上插满了管子电路，所有的喜怒哀乐，甚至
连欲望思维记忆，也全部由外界输入的刺激源来决定。 自由，或不自由，不一定是
栏杆铁笼，即使最深的牢狱也关不住自由的心脏和活跃的思绪。但如果人沦落到连
自由意志也被剥夺的境地，那就和行尸体走肉再无任何区别。

说来讽刺，当人背弃了神，转为自我崇拜之后，一直推崇的就是自由主义，主张倾
听内心的声音。但二十一世纪的科学正在破坏自由主义秩序的基础。所谓自由意志
就是能够按照个人的意愿行事。但如果实验能够证明欲望也不过世神经元的某种放
电形式，只要在老鼠脑中植入电极，就可以遥控操纵这只老鼠。 如果基因学家告诉
你，你选择了这个配偶的原因，不过是由于体内某个基因在作祟。那我们和被人操
控着上窜下跳的玩偶，又有什么两样。

赫拉利的前一部书《人类简史》说的是智人如何从万物中脱颖而出成为地球的主宰，
那么第二部书《未来简史》说的是人在向神无限逼近的攀援途中，将会遭遇的困境
和悲剧。前一本书基本处于上升曲线，后一本却是飞流直下三千尺的不再回头。眼
看着它起朱楼，眼看他楼塌了。烈火烹油的千古风流，在宇宙的洪荒中不过须臾一
瞬。眼看着家庭亲情，天理人伦，宗教社会，这些在人类历史进程中屹立了千万年
的基石，正在加速风化瓦解，一块块一片片剥落殆尽，归入尘土。

如果赫拉利第一本里的离经叛道会让人觉得不舒服，那么这次他对人类未来颠覆性
的预测则是让人毛骨悚然。当大众还在为科学的每一个进步而欢呼雀跃时，他却先
人一步，看见了前方的危险。既然无刹车可踩，只能登高一呼，发出了示警的讯号。
到底是未卜的先知，还是耸听的危言？ 除了上帝和时间，谁敢定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