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汤蹈火(Hell or High Water) - 新时代牛仔打家劫舍的理由
在奥斯卡的九部提名电影里，居然出现一部西部牛仔片 - "Hell or High Water"(赴
汤蹈火)， 在这年头可算是件稀罕事。
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剧情，官兵抓强盗。年轻的兄弟俩一家接着一家地抢银行，上
了年纪的两位警察跟在后面疲于奔命地追。虽说故事场景由西部转到了德州，时间
从百年前推移到现在，但男人们一身帅气的牛仔帽，皮靴，别在腰间的手枪，很容
易让人回到西部牛仔的年代。如何在被前人说烂的故事里加入新时代的要素，就是
这片子的难度所在。
一马平川望不到边际的沙石滩上，柏油路两边是被栅栏圈围住的牧场。除了炼油厂
高耸的烟囱和输油管道之外，黄沙落日，肥牛瘦马，和几百年前的景象并没什么两
样。破败的小镇里荒凉到几乎看不到人影，连打劫银行用的也是最原始的方法。没
有高科技配备，没有打斗爆炸，没有血肉横飞。带着面具，拎枪进去高喊一声就会
有人乖乖往袋子里装钱。
和其它动作片不同，这故事的节奏几乎是凝重而缓慢的。正如背景里广袤大地上的
石油泵井一般，不缓不急一下又一下向地下发掘。却让人隐隐担心，会不会井喷的
那一天。做为西部片，精彩的枪战必不可少。拔枪的速度不可能比前辈们更快了，
这回秀的是德州男儿彪撼的气势。持枪的劫匪刚杀了两个保安逃出银行，劫后余生
的银行客人们纷纷从车后掏出真枪实弹的家伙，组成车队(大多是皮卡和越野车)浩
浩荡荡地追了出去。 劫匪没有加速，反而停车，掉转车头，手持机关枪下了车，突
突突地对着追来的车队扫射。让人不禁联想到当年张飞横马跨刀当桥而立，仰头大
喝，"谁敢向前与我一战"的霸气。
人物的个性也各自鲜明。劫匪里的哥哥Tanner性子豪爽暴脾气，弟弟Toby内敛羞涩
少言语。当哥哥肆无忌惮在廉价酒馆里和妓女鬼混的时候，弟弟只敢偷偷给餐厅里
陪他聊天的侍女留下两百元小费。对手德州骑警那边的两个搭档都上了年纪。临退
休碰上了银行劫匪的案子， Marcus (由Jeff Bridge饰演) 倒是豪情万丈，"说不定
银行一遭遇到枪战，我就躲开退休，直接光荣了。"拍档Alberto好不容易逮到机会，
讥讽他说，"我可是看见过你开枪的样子。那可和光荣一点毛关系没有。"
奇怪的是，在这部警匪片里几乎看不清正方和反方的界限。脱下面具的劫匪就像邻
家大叔一般和善，冒险追凶的警察虽然有牢骚却也精忠职守。各自的人生际遇让人
或为官，或做匪，在社会里各司其职各安其命地扮演着各自的角色。不偏不倚的故
事表述让观众们至少在感情上分不出亲疏远近。比如两兄弟在打劫后还将刚刚缴械
的手枪还给客人，声称"我们只抢银行，不抢客人"，但他们又并非是罗宾汉那样劫
富济贫的传奇英雄。
最具讽刺含义的是兄弟俩把银行打劫来的现金，拿去赌场洗钱后转了一圈出来，开
出来的支票却是写给他们当初打劫的这家银行。原来哥俩最近离世的妈妈，因为欠
债，牧场再过几天就要被银行没收了。在要在短短几天之内筹款保住牧场的压力，
使得哥俩铤而走险，走上了抢劫的不归路。
通常能将打家劫舍正义化的理由无非几条: 遇上无道的官府，民不聊生中被逼上梁
山，绿林好汉出手劫富济贫，大快人心。要不然就是在王法不到的蛮荒之地，豪强
列霸欺人太甚，忽然从天而降一人一骑的英雄，快意恩仇，替大伙出了口恶气。再
怎么变换情节，西部牛仔片的主题一般都离不开声张正义，惩恶扬善的价值理念。
然而在"Hell or High Water" 一片中，正义和邪恶，英雄和反英雄之间的区分逐
渐趋向模糊。 没有无道的政府，也没有得道的英雄。没有审判，只有各自的立场。
故事里对立双方的执法人员和银行盗匪，正应了前些日子喧嚣一时警匪冲突的景。
舆论中对执法者过严的批评，对伏法者楚楚可怜的渲染，再加上对银行贪婪的不满，
都是往旧瓶新酒内注入的新元素，这样才能对得上现代观众的胃口。正如电影片名
中的提示一样，左边是地狱，右边是深渊，横竖是没活路，不如豁出去的放手一搏。
如此便为兄弟俩的打家劫舍做了师出有名的辩护和情有可原的心理铺垫。
除了暗示，还有画龙点睛的明示。电影里安排了一段在其它西部牛仔片中几乎不曾
见过的场景， 充满了温馨浪漫的理想主义色彩: 牧场阳光灿烂的下午。看不懂时势，
却始终意难平的Marcus 来找Toby促膝长谈。"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抢银行)?"
老骑警问。Toby张大他纯蓝如海的眼睛回答说，" 我生来就穷，我的父母，祖父母，
还有他们的父母也都穷。穷困就像疾病一样， 一代一代往下传，已经变成了一种顽
疾了。它影响着我身边的每一个人。但不能让它伤害我儿子，再也不了。。。"
官匪之间平心静气的谈话被从外面回来的Toby妻儿所打断。 于是发生了下面一段更
为意味深长的对话。 "下次有机会我们再把刚才的话题接着往下谈。" Toby说，"如
果你路过，我可能会带给你peace。" Marcus回道，"或许，能带给你peace的，是
我。"
Peace 字面上的解释自然是和平，或者是心思上的平静。但也有另一种可能，祝福
死者能得到永久的安息，用的也是peace这个字。 至于电影里的peace 是指官匪和
平共处的理想，还是一死方休后的一了百了，就得见仁见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