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吃系列】香榧子
香榧子
某些特殊的吃食,吃的是一种仪式和程序。
久练成巧的眼花缭乱,不经意的熟练默契,像白色背景上的红色剪纸,精细而微妙。光滑的过度,意想不到的转折,带着颜色和气味、温度和气氛。
依稀的景色,熟识的友人,对话的片段,随意的手势,无声的舒适,如斑驳而细碎的光与影,留在了日后渐渐泛黄的岁月相纸上。
香榧子的记忆一直和杭州连在一起。
每次去杭州,都是春天。湖上细雨如丝,绿柳如绦,烟雨朦胧,静谧温润。
和朋友在湖边的茶亭坐下,要一壶茶,两三样干果小食。风微微吹来,带着深绿色水味道。轻靠在椅背上,抬头望去。三潭印月在雨湖和水汽中时隐时现。远处水的尽头,隐约的断桥在水面上时沉时浮,一个撑着雨伞的玲珑剪影。
桌上的白色杯子,碧色龙井,边上散落着着褐色的香榧子。形如水滴,滑似硬木。随意拿起一枚,找到榧眼,轻轻一按,薄壳即开。三年才能成果的细小干果里有宏大的气味:森林经年古树秋天的清晨,院子新割青草夏日的午后……
香烟的味道总是和朋友连在一起。
刚买的烟,崭新挺括。
食指和拇指捏住带金边的塑料线端,不动声色地绕着烟盒转一圈,露出光滑的烟盒。熟练地撕开顶端三分之一的锡纸。边缘整齐。正方形的空口恰好露出七支烟的顶端。轻微的烟草气味溢出……
左掌拢住烟盒。右手拇指扣住弯曲的中指。突然放开,手有力而精确地弹在烟盒底部。简单的手势里面是复杂的技巧:二十支烟中只有一支从烟盒中轻轻滑出,露出三分之一的顶端。
拈起香榧子薄薄的壳,轻轻刮去焦脆的黑衣。
象牙色的坚果慢慢显露出来。形如橄榄的果肉上有细密的花纹,无序而繁复。每个香榧的花纹都是独特唯一的,像是远古时留下的一个隐秘谜语。没人懂得,没人猜测,显露和消失皆在一瞬的无声间……
牙齿轻叩,果肉结实柔韧,然后突然崩裂香脆。瞬间满嘴留芳,带着木炭文火的烟火和致密的焦木味。香榧的味道简单,却难以形容:象坐在一个现代的图书馆看一本古老的书,新鲜和古旧奇妙而和谐。
一颗在嘴,再拿起桌上的下一颗。
食指和拇指抽出烟,漫不经心地往上一带。白色的纸烟在短暂的空间里缓缓上升,恰好停在嘴唇中间。
懒散地从口袋里拿出打火机。打火机是沉重而线条分明的方形,带着着晶莹的金属反光。或是年代已久,已被主人的手磨得失去光泽,温润如玉。拇指微微一弹,打火机开启,发出一声明亮但克制的金属声。点上烟,拿打火机的右手轻击左手掌心。铮地一响,打火机清脆地合上。烟夹在食指和中指的底部,手掌手指曲成弧形,遮住下半部的脸,吸第一口烟。放下夹烟的手,放松地靠在桌子上。轻轻吐出青色的烟,微笑地加入朋友间正在进行的谈话。
剥吃香榧和抽烟都有一种不经心的细致程序,一种悠闲的默契和熟练,一种把舒适的过程镶嵌在对话谈笑,看景分神,默听不语,平凡细碎的恰到好处。
戒烟已经很多年了。
但每到一个湿润的凉秋,一个坐在湖边柳下的下午,一个在广告牌下屋檐躲雨的暗夜,还会习惯地伸手到口袋摸烟,那一刻,想起朋友围坐在西湖边喝茶聊天的日子。
很多年没吃香榧了。
吃了世界各地的干果,香榧子却依旧让人难忘。江南的枫桥香榧略微繁琐的赏吃过程如旧时悠然而缓慢的时光,带着单纯的期待,带着友伴的温情,带着结局不变的色泽和芳香。
(照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