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进步的名义
大西洋月刊的10月号刊登了知名媒体作家George Packer的长文"当文化之战临到孩子们"。文中他回顾了自己孩子在纽约公立学校系统过去七年的经历,剖析了自己作为家长在孩子教育选择中的决策过程,以及面对学校一系列激进的教学改革的两难处境,是一篇少见的精英知识分子对当下教育领域中以"进步"的名义推行的许多社会政策和由此引起的各种乱象的尖锐批评。
私立的标价
在精英云集的纽约,不管你是基金经理还是知名媒体作家,在孩子出生后立刻就要面对是上私立幼儿园还是公立幼儿园的选择。顶尖的私立幼儿园不光竞争激烈,更是收费不菲。孩子和家长必须经过面试,不光孩子的智力,性格被全面评估,家长的职业,收入,甚至言谈举止和价值体系也被衡量是否与学校匹配。Packer之子从2岁开始就经历了这种以素质为筛选标准的录取程序。家长们在这样的竞争环境之中极其焦虑,生怕晚到一分钟,走错一步路,不安全感伴随着他们所有的选择。Packer之子有幸进入了最好的私立幼儿园,两个老师15个学生;拉丁,诗歌,木偶剧,数论都由专家教授,一条龙到高中。这里的孩子不用担心中学和高中的升学考试,学校跟顶尖大学的招办有密切关系。但是这样的学校的标价是5万美元一年,他们在孩子上大学之前就需要付一百五十万美金。
在第二个孩子出生后,他们把儿子转到了公立幼儿园。
理想的学校
Packer夫妇所住的区公立学校极其糟糕,连小区里的黑人老太太都警告他们不要把孩子送去,于是他们开始在周围的地区申请各式各样的学校,直到他们找到一个跨学区的理想学校。这个学校的学生种族分布和纽约市的种族分布一致,38%白人,29%黑人,24%拉丁裔和7%的亚裔。尽管十分多元化,三分之二的学生仍然在标准化考试中胜出同龄孩子。学校的教学法以学生为中心,推崇体验式的学习方式。对开明的白人家庭而言,没有比这更理想的学校了。可是这个学校的录取率只有不到10%。Packer之子被放在了候补名单上。最后多亏Packer给学校领导写信推销自己的家庭和学校的理念如何匹配,他才得以在开学前被正式录取了。
Packer的私校朋友们都觉得他们的决定就好像把中奖的彩票送人, 他们也拿不准自己的决定是否真正害了孩子,但是儿子义无反顾地去了公校,并很快如鱼得水,交到了各种不同族裔和背景的孩子。他的好朋友马科斯父母来自加勒比,父亲开垃圾车,妈妈是保姆,马科斯是靠抽奖录取的。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Packer的儿子学到了每个人都是平等的,谁也不比谁高一等。虽然项目式教学法在基础技能的训练上差强人意,但是孩子在动手做的各种项目中学到了有意思的东西,特别对纽约的桥梁和地理着迷。
"进步"的代价
在奥巴马当政的最后阶段中,从2014年起美国社会开始萌生出新的变化。对奥巴马的希望逐渐变成了失望和幻灭。随着警察射杀身无寸铁的黑人,好莱坞大佬的性骚扰丑闻和橄榄球中锋的下跪抗议等种种事件之后,一种愤怒的情绪开始在30岁以下的开明人士中滋生蔓延,慢慢演变成为一种激进的平等主义意识形态,继而体现在新鲜出炉的公共政策上:警察开始携带贴身摄像头,非暴力犯获减刑,工作场合行为被规范。这些“进步人士”通常是白人,受过良好的教育,来自富裕的背景。他们拥抱多元化和移民,把少数族裔面临的问题都归结于种族主义,他们不认为政治正确是一个问题。
这种“进步”也波及到Packer儿子的学校,从2015冬天开始,学校开始鼓励家长选择退出标准化考试。一些家长和学校领导认为标化考试给学生和老师带来了很大压力,和教育的目的不符,标化考试对非白人学生有结构性的歧视,是一种机构性的种族主义。Packer儿子的学校成了纽约退出标化考试的急先锋,学校要达到100%的退出率,于是草根的运动蜕变成道德专制,打压不同意见的政治戏码。家长不敢谈论是否让孩子参加考试,即使发现孩子学习中的缺漏,也只能自己在外面补习。对低收入和少数族裔的孩子,他们的退出或是被退出实质上加剧了他们的成绩鸿沟。最后只有15个孩子参加了考试,学校达到了95%的退出率。
最令Packer失望的是儿子五年级最重要的年终项目。学校没有考试,学生的学习结果就是通过年终项目来展示。过去这样的年终项目就像个一个博物馆,以写作,艺术手工等方式展示孩子们所学的知识和技能,令家长叹服。这一年Packer之子学习的都是种族政治的话题,他们的年终项目是关于社会活动者们如何拒绝邪恶,请命发声的时兴主题。但是这个主题没有公民教育的根基,更没有思辨的元素,他们的年终项目充满了肤浅的理解和空洞的口号。
身份政治之弊
进步运动的另外一个战场就是身份认同。Packer儿子学校从三年级开始组织学生讨论种族,性别,残疾这些身份认同的话题。当一个二年级女孩开始改用男性称谓,男性装束和男生厕所以后,学校不但没有给她安排一个单间厕所,反而在两年之内把学校的男厕女厕改成中性的学生厕所。结果男生不敢用小便器,女生不敢上厕所,有的孩子只好在学校憋一整天回家解决问题。
Packer感叹道,“在政治中,身份是对被压迫者的道德权威的诉求:我就是我,这就是我的观点,就是真理。 身份政治始于平等,尊严和自由的普遍原则,但实际上,它本身就是目的-通常是一个死胡同,是一个陷阱,无法轻易逃脱,也可能没有欲望来逃脱。 当阿亚娜·普莱斯利议员(Ayanna Pressley)说:‘我们再也不需要不想成为棕色声音的棕色面孔; 我们不需要不想成为黑人声音的黑色面孔’时, 身份政治颠覆了旧的,不值得信赖的制度,建立了一种新的道德等级制度,而不是平等的制度。 这种制度按群体身份受压迫的程度对人进行排名。 它使种族这种可疑和险恶的社会建构成为定义个体的本质,完全无视自我和环境的因素。”
冰冷的现实
纽约的公校系统学生在进入初中时要经历申请的过程。中学用算法把学生的学业和行为与他们所选择的学校进行选择和匹配。在经历了六年“进步“的教学实验之后,Packer一家又回到了按素质为筛选标准的残酷现实中。Packer之子给一所“好”的中学录取了,他的新学校里三分之二是白人和华人,不到四分之一是黑人和拉丁裔,强烈的竞争创造了实质上种族隔离的学校。他的朋友马科斯却没有这么幸运,他被他不想去的中学录取了,这所学校就在他们小学的楼上,采用的是一样的“进步”教学思维,却是全州最糟的中学之一。
但是Packer之子所去的中学再过两年也不会存在了。纽约市长Bill de Blasio宣布要把这个学区作为一个种族融合的试点,取消竞争激烈的录取制度,不再按成绩,考试,出勤和行为来匹配学生与学校,而是按种族比例来分配名额,把52%的名额给弱势学生。面对家长的反对声浪,在公共听证会上学区祭出种族主义的大棒让反对者禁言。教育局更花了2千3百万来在教职工中推行强制的“反偏见”培训。其中的一页名为”白人至上文化“的培训资料上罗列了“完美主义”, “个人主义”,“客观”和“崇拜书面文字”为白人至上主义的价值观。在暴露种族偏见的同时,这个培训制造了自己的偏见。
在Packer看来, “种族主义的遗产以及当今美国虚假的精英统治是使孩子们被困在原地和造成学校不平等的根本原因。 但是呼求反种族主义和放弃客观标准不会创造真正的平等或弥合成绩差距,只会赶跑各族群里坚信教育是基于真正的素质教育的家庭,从而加剧负面的影响。如果融合是实现平等的必要条件,那是不够的。平等远比一个拒绝普适价值观念的意识形态更重要。“
编译感言 –-
在美国近年来以“进步”的名义所推行的社会政策影响下,公共教育已经到了危急的时刻。传统教学法中重视掌握概念和技能的训练让位于在游戏和项目中学习的方式;教师的传道授业解惑被学生的自我发现,互助学习取代;客观的考试让位于主观的评估;在多元化和包容的旗帜下,个人的言论和选择被无声地钳制。其结果就是教学质量大幅下降,学生在走出校园之后发现自己的知识和技能无法应对现实社会的要求。单一的价值熏陶让他们无法对复杂的社会问题进行批判性的思考,无法在不同意见中寻求妥协和协作的空间。在这个过程中越来越多有资源的家庭开始逃离公共教育,私立学校爆满,特许学校遍地开花,公立教育有限的资源被进一步蚕食。进步运动旨在造福的少数族裔,特别是真正依赖公立教育的工薪阶级不仅没有获取实质性的利益,反而成了进步运动的牺牲品。
值得欣慰的是越来越多的开明家长开始反思“进步主义”的负面影响,大西洋月刊这样的传统左派媒体能够发表这篇文章本身也许就是一个信号,也许拨乱反正的时候不远了?
参考资料
Packer, George.(2019, October Issue,The Atlantic) When the Culture War Comes for the Kids. Retrieved from https://www.theatlantic.com/magazine/archive/2019/10/when-the-culture-war-comes-for-the-kids/5966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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