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夏天
温哥华居然能热到四十好几度,真是活见鬼。昨日说是创下历史记录,还好今天没再更新记录。
温哥华向来号称是冬暖夏凉人间天堂的,据说因为落基山脉将寒流热流统统阻断在山那边的缘故,就像一道防火墙,突然热成这个样子,“防火墙”都要烤化掉了。
在家里拿本杂志当扇子扇,忽然想到儿时夏天家家都用的芭蕉扇。那是很遥远的年代了,没有空调,也几乎没有风扇,用以纳凉的最好工具就是大芭蕉扇。自然也有各式各样其他种类的扇子,如可以收折起来的纸扇,算命先生好像都有一把的,“预知吉凶事,请问小神仙”,扇子摇摇,掐指一算,前世今生都看到了。还有电影里的汉奸也都喜欢来上那么一把纸扇,《平原游击队》里葛优老爸葛存壮演的那个汉奸,在街道上瞎晃荡时候,就摇着一把那样的纸扇,忽然一眼瞥到游击队长李向阳,将墨镜一摘,“哗啦”一声纸扇一收,腰里摸出驳壳枪,就大喊一声,“抓李向阳”去了。此外还有小巧玲珑的檀香扇之类,有的里面带点清香味,那是女生使用的,看着好看,却不怎么实用,风力微弱单薄,与芭蕉扇是不能同日而语的。
芭蕉扇扇面大,虽然拿在手里全无潇洒,风力却有力道,大热天跑到家中,火炉一般闷热,脱去衣物,赤膊短裤,先凉水揩拭一把,再猛摇一阵芭蕉扇,热浪便多少能够击退些了。晚上睡觉也免不得先要摇上一阵芭蕉扇,躺在帐子里,虽然蚊帐门面在夜风轻拂之下微微飘动,帐子里面却依然是闷热的,芭蕉扇摇摇,可以帮助平静心境,培养睡意,待到瞌睡上来,摇扇子的频率渐渐减缓,终于在不知不觉间,扇子被丢在枕头一边,进入梦乡,一觉便到了天明。外面空气中一片蝉鸣声“知了,知了”。
芭蕉扇还有一项功能是能够驱赶蚊子。蚊子是很讨厌的,跟山田大队长的习性一样,“白天地睡觉,夜里地出动”,天一黑就“嗡嗡”地出来吸人血了。那时傍晚后在外面纳凉的人们,坐在小竹椅或小凳子上,摇着芭蕉扇,忽然听得芭蕉扇在小腿上“啪”地一拍,那便是在驱赶蚊子。在室内可以点上蚊香,青烟缭绕,盘旋上升。地面上泼上些水帮助降温,熄了灯,坐在黑暗中,边摇芭蕉扇边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瞎聊。我们一邻居是复旦的汽车司机,一口江北话,时刻不忘教育儿子,看了电影《钢铁战士》,心潮起伏难以平静,边摇芭蕉扇边教育儿子说“高达啊,做人要做这样的人!”还有一邻居是林彪的粉丝,给他儿子讲故事,说,“林副主席非常勇敢,拿机关枪站在最前面,说谁敢阻拦就消灭谁。”可是后来没有很久林副主席就飞机掉下来死掉了。
天近黄昏,蚊子便成群地聚集在路灯之下飞舞,“嗡嗡”之声隐约可闻。鲁迅先生说那是蚊子在发表吸人血是正当的大道理。我的小学同学大眼睛不爱读书,但玩起来颇有创意,拿一脸盆,里面涂上肥皂,在路灯下挥舞脸盆网蚊子,不多会儿功夫,脸盆里斑斑点点密密麻麻黏满了动弹不得的蚊子,昏黄路灯下顿时干净了许多。
夏天捉“知了”是我们那时候常爱玩的事儿。蝉在蜕皮之前叫蝉猴,我们称作“猴子”。蝉猴通常隐身窝藏在树根周围的泥土里,到了晚上破土而出,爬上树干,蜕皮出来变成夏蝉飞到树的高处去。剩下一“蝉猴壳”留在树干低处。儿时我与二弟去树干周围泥土里寻找“猴子”,有一回二弟黑暗中捡到一桂圆核般的小圆球,不料那圆球里面是毛毛虫,我们称作“洋辣子”,平常毛毛虫的毛只要随风吹一根到身上就会又痒又疼好几天。那次二弟却粘上了整整一只毛毛虫,奇痒难忍在腿上搓,结果满身都粘上了毛毛虫的毛。父亲那晚上绞尽脑汁给二弟清除毛毛虫,用橡皮膏粘,用肥皂洗(据说是可以酸碱中和),用蜡烛靠,折腾到半夜才消停。二弟睡着后,我看他的手,手指肿胀透明,里面依然看得见斑斑点点毛毛虫的细小微毛。
夏天吃西瓜是一奢侈的享受。那时不光有红壤的西瓜,还有一种黄壤的解放瓜。儿时晚上洗完澡,坐在床上凉席上,父亲说给我们变戏法,让我们闭上眼,他说一声”变”,就变出一只解放瓜来。我觉得真够神奇的,可是稍大点就有了好奇心想知道他是怎样变出来的。他说闭眼,我便闭眼,却偷偷地睁开一条缝,结果看到他从床下一脸盆里“变”出一西瓜来。那盆里装着凉水,西瓜置于其中为的是降温。
读小学后,夏天便常常去复旦泳池游泳。邻居骁弟领去的。他妈妈在那里卖游泳票。近水楼台先得月,我们去泳池是很方便的。骁弟妈妈常有冰冻酸梅汤,装在热水瓶里。我们游完泳,她将酸梅汤倒在搪瓷杯里给我们喝,清爽酸甜透心凉。真是幸福美好的夏天。
自从来到温哥华,感觉似乎远离了夏天,这里的夏季并不热,气候宜人风景秀丽,难怪号称最适合人类居住的地方。不料近日居然变成了火炉,炎热之中想起了遥远的儿时夏天,空间时间都隔得那么遥远,但想起来还是能够感同身受那时的夏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