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警察为什么这么狠?
佛络德被警察绞死,种族是个无可回避的因素,但这是其中一个因素,要全面了解美国执法机制,必须看看另外两个因素:重刑(mass incarceration)和警察军队化(police militarization)。
美国今天这个现实,是西方整个现代化漫长演变的结果,没有什么简单的解释。
西方启蒙的一个重要发明,是感到以上帝为基础的道德观既虚伪,也不必要,因为一个理性的现代人完全可以基于个人利益与世相安无争,这点在亚当斯密那里最突出,叫“同情”(sympathy)【注1】【注2】。有人挤哒中国人那种“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劣根性,其实用亚当斯密的语言,这就根本不是什么劣根性,反而是美德,否则英国和西方列强仅为财富屠杀他人这脸怎么拉的下?
现代化,尤其是是资本主义和工业化对社会的冲突,首先用“现代语言”做精确描述的是韦伯(Max Weber,马克斯·韦伯),我把他和二十世纪初前后的其他社会学家的说法总结一下【注3】。
以前大家的生活很惨,但恨朴素,到地里干活,回家吃饭睡觉,生孩子,周末到教堂,那是精神和社交一起来,礼拜是大家聚会说闲话的唯一场合,也是听听神父说世界之外新闻(如国王生了太子啦,伯爵和子爵联姻)的唯一机会,回家后觉得恨充实,而且下辈子上天堂还是有着落。
启蒙了以后,精英们突然说教堂(天主教)是封建迷信,你自由了,有人权了,谁也不能管你、压你,但你得对自己负责,能不能上天堂,得靠自己修行,能不能过好日子,看你有没有本事,是不是勤奋。圈地运动后,一大堆穷人突然发现连自己祖祖辈辈依赖的地都没了,只能当工人。可是工人就得讲纪律,不能懒,也不能哪天想不来就不来,到了工厂还得听话。一下子,人的生活被隔离成三个部分:精神,社交和糊口(经济)。这三部分的隔离(compartmentation)是资本主义的基础,如果你上班想着朋友,或者担心灵魂是否清白,就没法工作,资本也没有效率。从此人类开始了用三种语言适应自己一生的每一天:上班用的是管理语言,下班到酒吧是社交语言,回家,以前是精神,现在是微信、抖音。
这种隔离有时候是必要的,如侩子手。侩子手也是人,也得活,侩子手也有人性,谁愿意天天杀人?侩子手回家也得跟家人团聚,能活下去,就得把工作生活分开,隔离,杀人的事,回家就别想了。这也是今天军队,包括美国大兵训练的基础。士兵是杀人机器,没法隐瞒,让大家习惯觉得杀人不是杀人,你就得灌上“正义、爱国”之类的迷魂汤,别想着杀人,想如何扣扳机,实在不行了,就说对方是“魔鬼”,就是来欺负我们,我们是自卫。一句话,把脑洗了。
资本主义迫使人类把生活“科学化”,好的,有效率的生活得用“满足”之外的其他度量,如财富来衡量,结果时间就是金钱,优化的生活就形成了一种管理,人与人的关系也就成了“管理”【注4】。
今天各大商学院犯罪管理也是一门科学,治安本来是维持社区稳定、和谐,一科学,就成了专业,经济发展的一部分,治安也成了产业。这一发展就等着一个爆发的机会,这个机会就是民权运动。
民权运动标志着美国白人对国家机器的垄断的第一次动摇,黑人民权运动是个主要环节,但关键的是白人内部捣乱,俗话说富不过三,战后新一代好吃懒做毛孩子(boomers)搞的。当然这也是美国势力高涨物极必反的结果:越战,可是反战,女权,吸毒,都是白人群体出现的败类,他们在捣乱。社会对此的反击,是尼克松的法律与秩序(Law and Order),给执法现代化,严打不仅仅限于黑人,对本族的败类也不手软。
911又是另一个里程碑,之后美国国内各种监视只是不公开而已,警察、联邦调查局便衣、打入,录音,偷听,录像监控,搜查手机,都是正常手段,纽约市有着全世界城市中最庞大,最先进的反恐部门,水平远高于世界上大部分国家。反恐跟聚众闹事不是一回事,但对待的手段是一样的,这是对待社会现象非人性化,技术化的结果,当你用技术语言来描述社会现象的时候,人就成了名词,人性都可以量化了。
这种严打的重刑政策符合民意(民主,少数服从多数),但违背美国宪法精神(多数不能用民主剥夺少数的生存权力,惩罚远大于罪行),可是谁给被迫害者申冤?没人,两党都要严打,连主流媒体也跟上。重刑导致的大规模监禁不仅成了白人压迫黑人关键手段,也是白人(主要是盎格鲁撒克逊)惩罚本族低贱群体的手段。这一来,治安成了产业,罪人越多产值越大,对国家经济贡献越大,现在美国的监狱工会和警察工会是美国这一制度的利益团体,绝对不允许他人动他们的奶酪。
垄断美国政治、经济、文化命脉的军工企业是治安军事化的主力原因,据(纽时》报道(Lawmakers Begin Bipartisan Push to Cut Off Police Access to Military-Style Gear),美国警察设备军事化,是因为军工产业生产过剩,控制国会立法允许把军事装备卖给警察,如果你是一个小警官,还不是那种鸟枪换炮的感觉,美死了?
下次街边阿三闹事,你难道不威风一把?(Police Didn’t Spend Millions On Awesome Tank Just To Let Protests Stay Peaceful)
这种把治安当成科学来看待的态度,让“合理、优化、效率”之类概念取代了政府作为一个为民服务的代表的责任,解决问题不再是调节、安抚,而是策略、效率,对立的势力马上成了敌我关系,警察的目的,也就成了“制敌取胜”,手段和代价都不再是主要的考虑因素(When police officers are told they’re in a war, they act like it)。
这种把人的非人性化是现代管理的核心概念,也解释了为什么大家对死亡都麻木了,警察也都觉得只是执行任务,一切都是按训练章程办事,至于是不是伤害他人,是不是伤害了社区的心,无关紧要。
I watched this unfold last night. Go to my IG page for the FULL VIDEO and more details (it’s too long for Twitter). Instagram: @Brittmtv pic.twitter.com/ajwWCCtwUJ
— Brittany Miller (@Brittm_tv) May 31, 2020
很多人称颂美国的人性,还是那句老话,别光看大家说什么,得看他们怎么做,建立在没人性的管理机制下的人性,是骗人的鬼话。
【注】
【1】同情(sympathy)和恻隐(empathy)的区别是,同情表示我能站在你的角度想问题,恻隐是我感受你的痛苦。同情是一种判断,并不表示我要帮你,恻隐则是一种心里活动,帮人是一种冲动。
【2】顺便说说,这种认识,法家在两千年前就已经有了。
【3】用的是我自己的语言。
【4】共产主义是一种理想,现在所谓的共产主义成为一种实在的社会制度,是列宁开创的,现在被中国继承。中国那套科学管理人生的观念,是西方启蒙的遗产。
【5】我没说美国的种族问题,那完全是另一条路线,很复杂,很惨。无疑把外族人非人性化是种族歧视的核心,黑人不是人(弱智)的观念,即使启蒙代表人物中的洛克和康德都无法避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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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文学城-笨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