洒遍了牺牲的血雨，开出的却是别人的花

大温地区有一个樱花网站，里面介绍了五十多种樱花，并附有最佳赏樱地点的具体地址。

在一帮樱粉志愿者的努力下，该网站的信息每年都及时更新，成了居民们的赏樱指南。疫情期间我的业务受到一点影响，正好多了几分空闲可以尽情赏樱。我再次浏览熟悉的网站时，发现本地的樱花家族多了一个新成员 – Colt (考特)，在大温地区只是少量种植。

根据网站提供的地址，我在平时的活动范围内找到了两个欣赏考特樱的最佳去处。一处正巧是我的两个外甥女就读的私校，停车场边上有一株考特樱大树，另一处是列治文某西餐厅的停车场，小道上栽了几株考特樱幼树。考特樱的幼树有一个主干和几个与主干差不多粗细的副干，所有的枝干都直立向上生长，树形有点像底部稍窄顶部较宽的器皿。老树将近五米高，树冠如一把撑开的大伞。

（考特樱， 左：小树， 右：大树）

考特樱属于早樱系列，三月中下旬开花，花期晚于温哥华常见的早樱品种Whitcomb(惠空樱)和Accolade（颂春樱），花色浅粉，粉得温润，五枚花瓣又轻又薄，如婴儿娇嫩的肌肤。

坦白说，在温哥华的早樱系列中，考特樱不是最美的。更多的时候，它是作为一种常见的樱桃砧木出现在各类科普文章里的。今人喜欢吃的甜樱桃（sweet cherry, 学名Prunus avium，国人有时称为“车厘子”和大樱桃，与土生的中国小樱桃区分开来），在野生状态下可以长成15米至32米高的大树，果实极难采摘，大多给鸟类吃了。两千多年前，古希腊人和古罗马人用甜樱桃的野生品种马扎德（Mazzard）作为砧木，嫁接后的结果樱桃至少有6米多高、寿命长、产量高，较耐瘠薄和寒冷。为了矮化樱桃树，18世纪出现了马哈利（Mahaleb）砧木，二十世纪下半叶，专家们又引入了考特和吉塞拉（Gisela）系列砧木。考特是欧洲甜樱桃与中国樱桃（prunus pseudocerasus）的杂交品种，树高4.5米左右，吉塞拉系列是甜樱桃与灰毛叶樱桃（prunus canescens）的杂交品种，其中的吉塞拉5号，树高只有3米。

没有一种砧木是完美的，果农们因地制宜，选择最适合的甜樱桃砧木。在加拿大BC省， 95%的樱桃果树是嫁接在马扎德砧木上的，在美国的加州樱桃产地，最常见的砧木有马扎德、马哈利、考特和吉塞拉系列等。

能够被选作砧木的，通常拥有成熟健康的根系统，然后被人们砍成了树桩，上面嫁接了另一株植物的插条或芽。也就是说，砧木“浸透了奋斗的泪泉， 洒遍了牺牲的血雨”（谢冰心的小诗），开出的却是别人的花。不知谁脑洞大开，把考特樱当初了园艺树种在大温地区的少数公共场所，于是我们终于见到了它开花时的娇颜。

近年来，人们对改良樱桃品种的兴趣越来越大，在政府部门的巨额资金扶持下，美加太平洋西北海岸的专家们进行了各种砧木和樱桃新品种的实验。世界上大约 80% 的樱桃品种是在BC省奥肯那根山谷的一个鲜为人知的研究中心培育出来的， 断奏樱桃（staccato cherry）便是成功的案例之一。

断奏樱桃是晚季品种，在 8 月初成熟，血红色的果实呈心形，但略扁，仿佛被两个手指横向挤压过的。果肉酥脆多汁，带有李子的独特的芳香。断奏樱桃树是自花授粉的，果实耐寒、抗裂，能在寒冷的集装箱内保存数周，方便海外运输。更重要的是，断奏樱桃在成熟的季节几乎没有竞争对手。北美最大的甜樱桃出口产地华盛顿州的樱桃大多在六月底成熟，待到断奏樱桃上市时，这些美国的樱桃都从超市下架了。由此可见，农业工程除了不断丰富樱桃的口味，还为加拿大果农们在全球的樱桃市场获得了巨大的竞争优势。断奏樱桃横空出世后的短短十几年间，加拿大的樱桃行业效益增长了近五倍。

（断奏樱）

自从见到考特樱开花后，我便开始盼望樱桃成熟的季节，并在心里不停回味吃樱桃的感觉。把从超市里买来的樱桃用清水洗净，放进嘴里轻轻一咬，一股鲜甜微酸的味道立刻涌了出来，接着是滑爽的吞咽，那种无比的满足感从舌尖传至肺腑，令人飘然欲仙。

我想，如果那个写《荔枝蜜》的作家杨朔还活着，品尝了美味的甜樱桃后，会作何感想呢？我模仿着他的口气，写下了此文的结尾：“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的肚子里长出了一棵樱桃树，枝条上垂挂着殷红的果实，几乎唾手可得。仔细一看，那樱桃树是用考特砧木嫁接的矮化新品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