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末年初
2022/12/31
父亲是个传染病专家,负责着城里的公共卫生。
大学刚毕业时,分配到卫生管理系统治理吸血虫和血丝虫病。
过了些年后,中国向世界宣布“中国已消灭了吸血虫病”;从此中国再也没有吸血虫病。
后面文革期间,因为爷爷办了个工厂,父亲成为资本家的儿子;母亲对父亲一如继往,但母亲的弟弟妹妹就对姐夫另眼相待,他们把我们家从外婆家赶出去,把政治不正确的外婆(没弄倒父亲)放到大会上去批斗,后面还到居委会正式办理脱离家庭关系的手续。
文革后期情况有所松动,气氛开始缓和。有时过年在大街上,外婆家的街坊会在我们门口等着,然把出去过年看热闹的兄妹们拦住,让去外婆家拜个年。
不太敢,但坳不过,还是跟着去了。
回来后,就怕父母问起;因为那个城不大,消息传得很快。
有时买早餐排队时,哥哥会偷偷地跟我说:瞧,我们家的小脚狼外婆在后面呢,别往后看,装着看不见。
就这样,一家人在政治不正确的大形势下过着日子。我的孩童生活中只有奶奶,和住同一城老死不相往来的外公外婆,在南京比较革命的舅舅姨娘。
有一天半夜,外公中风了,外婆家的邻居到我们家敲门,父母连夜赶了过去。
从此以后,两家恢复了往来。
但我们跟住在外公外婆家的表弟们不同,缺乏与外公外婆长期生活的相濡以沫,所以,相互之间比较客气。
我们去外婆家时,外公会喊外婆:拿糖果出来,去外面买馄饨….
慢慢地,我们逐渐亲近起来;但长辈们似乎还生活在文革的恩怨之中。
有一次外婆拖着个拖把到河边洗拖把,回来后就病了;她的肚子慢慢地大了起来,面色萎黄。
背着人,父亲跟母亲说:恐怕是吸血虫病!母亲听了吓了一跳,说:吸血虫病不是被消灭掉了吗?可不能说哦,说出去可是现行反革命哦。
那时舅舅姨妈几家子都从南京回来了,全家上下一片哭哭啼啼。
父亲小心翼翼地跟母亲娘家人提起他的怀疑,立刻遭到舅舅姨妈的呵斥:你家资本家出生不好害了我们一家,现在还要害死外婆吗?吸血虫病早已消灭,你胆敢提出怀疑,冲这一点就可告发你;你如果给药,治不好你要负全部责任!
终于有一天熬不了,外婆被抬出卧室,放到客厅,穿上寿衣,等待喘最后一口气。
这时父亲说:反正已经这样了,不如让他试试。
事已至此,母亲的娘家人同意了,死马当活马医。
药下去后,外婆的病情迅速得到控制,终于起死回生。
后面,外婆又多活了十五年。
从此后,外婆一辈子对父亲敬爱有加,她训斥自己的革命儿女,说:女婿是堂前的客,要尊敬!
父亲与外公外婆以及奶奶都成为另一个世界的人了,恩恩怨怨也已化为云烟。
如果不是父亲已去世,不知他如何看待这次新冠瘟疫。
是不是象以往,一旦哪个村子有瘟疫苗头,父亲会带人立刻前往,然后把他们拉到城南的麻风村(叫麻风村,实际精神病和传染病都在那儿,与城市隔绝,自己种菜)隔离,然后全村消毒?到底怎么做才是正确地处理瘟疫的方法?
他会不会躲过这次瘟疫?
年终了,文城一片哀嚎,不忍视目。
想起父亲,想起这个传染病专家,想起三年的疫情,曾经历过的瘟疫下的生活。
在新年前一天,我选择闭上眼睛,就当什么都没发生。
没多久,人们选择忘却,这个世界又会活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