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堪回首(六十)
黄昏时分杜至柔前去拜见左昭仪冯氏。
"好,好,好!"冯季姜拉着她的手,连声感叹。"算你本事大!竟还活着回来了!"
杜至柔抿嘴浅笑。冯季姜拉她坐下,摒退侍从,看着她长声叹道:"你说你,何必呢!早点低头,给陛下一个台阶,早就把你接回来享福了。白白受这么多罪!放着主人不做,非要当奴隶,只怕你小命都差点丢了吧。"
杜至柔翘翘唇:"我怎么知道会这么苦呢。我原以为普通宫人可以躲过你们女人间的争斗,也就是累点身,不用累心的。其实,倘若没出阿容那个意外,我是蛮安全的。没人会注意到我。"她想了想以前的遭遇,叹息道:"我也纠结过,是尊严重要还是享福重要。我是不甘心低头认错的,本来我就没错。陛下那样骂我,我凭什么就不能有怨气呢。而且没多久他就又有了新欢,就算我那时不顾脸面去求他,他也未必肯饶恕我的吧。就算他肯饶恕我,我回宫来继续当妃子,以我的容貌,羸弱的体质,连侍寝都不能了,我拿什么和那个胭脂争宠啊!她正盛焰之际,而我是得罪过陛下,有过过失的旧人,那个胭脂要想挤掉我,还不是易如反掌。我又是个受不得气的。要是斗不过她,二次再被贬罚,就真的是再无翻身机会了。我不敢冒这个险。"
冯季姜摇摇头道:"说你通透聪颖,原来有的时候真是傻。承恩不在貌,在于投缘。陛下喜爱你的,从来不是你的貌。"停了停,又问道:"你刚才说,若不是阿容的意外,阿容是谁?"
杜至柔心中泛起微微的酸楚。她这么问,就说明她们没人听说过这个发生在她们身边的惨剧,说明这里死个宫婢,真的就是死了个蚂蚁。她叹口气道:"阿容是被沮渠焉枝虐杀的侍女。"
不想冯季姜接下来的话令杜至柔吃了一惊。"哪一个?那个胭脂虐杀了好几个侍女。"
杜至柔睁大双眼说不出话,冯季姜轻摇纨扇,冷冷笑道:"自她再次受宠,她那阁里的宫女可是遭了殃了。稍微有点姿色的便如眼中钉一般除之而后快。听说她前后鞭杀了两三个宫女,不知道你说的那个阿容,是不是其中之一。现在她阁里服侍的人不够使,尚宫往她那里增人手的时候六尚局的宫女哭成一片,谁都不愿意去。听说尚宫只拣最丑的宫女派给她使唤。呵呵,真真难为陛下了,到她那里去,放眼一望,一群丑丫头。"
杜至柔怔然看着她,半晌,幽幽叹道:"这样的女人!你们难道就从未提醒过陛下,他身边这个美女蛇,有多邪恶么?"
"你可真够天真的。"冯季姜哼声笑道:"我用她虐待下人的理由去向陛下告状?告不倒的。陛下不仅不会罚她,还会觉得我多事,妒性强,然后我和她的冲突就摆在明面上了。死的奴隶,在她眼里是蝼蚁,在陛下眼里也未必就是人,陛下何必去劳这个神。除非她的邪恶有一天真的伤了陛下,否则陛下是看不到她另一面的。她又不傻,完全明白自己荣华富贵靠的是谁,得罪谁也不敢得罪陛下,她怎会去触及陛下的利益呢。她这样的女人,天生就知道如何娇滴滴的伤天害理。"
"可是容忍邪恶,早晚会被邪恶所伤。"杜至柔讶然道:"陛下难道连这个道理都不懂么?"
"陛下的眼里,美貌与妖娆比善良和仁慈更重要。"冯季姜的感叹里,满是嘲讽。
二人沉默无语。过了一会儿,杜至柔带着一丝酸意叹息道:"宫里这般跋扈的,她是独一份了。你说陛下到底喜欢她什么?"
冯季姜闻言睁大双眼,仿佛吃惊一样打量她片刻,抿着唇笑道:"你竟还来问我?你自己看不出么?"
杜至柔茫然,冯季姜笑道:"陛下为什么喜欢她,是因为她象你。"
"胡说!"杜至柔杏眼圆瞪,她是真得感觉被冒犯了。"无稽之谈!怎能拿我和她相比!我有她那么恶么?!"
"除了品德,其它真的有些象。而陛下并不看重女人的品德。"冯季姜坦然道:"陛下更看重的是女人的性情。他喜欢敢爱敢恨,伶俐活泼,争强好胜,敢于捍卫自己的意愿,勇于表达内心需求的女孩子。而你们俩人身上,就有这种秉性。你们想要什么,就毫不避讳地去争取,不怕得罪人,不怕露出自己的善妒,不达目的决不罢休。你们不懂得含蓄,不懂遮掩,不会藏愚守拙说好听的话,讨别人的欢心。你们在陛下眼里,是女孩儿家该有的真性情。陛下欣赏你们身上的这份执着,这份真诚透明,这份对人对事的霸道和独占,就如欣赏他自己。"
"我…霸道?独占?善妒?"杜至柔瞠目结舌。
"你不记得那年我们玩双陆的时候,你看到陛下和我亲热时你的反应了么?"冯季姜的笑容里有一丝怅然若失。
几年前的往事在杜至柔脑中流逝。那时她还是十六七的小女孩,胖嘟嘟的脸蛋永远红润的象个大苹果,看到他们打情骂俏就撅起嘴生气,那小小的拈酸吃醋,看在拓跋焘眼里,受用无比。
"这才是了。你们一个个的镇日只知摆出一副端方面孔,和庙里的土胎菩萨没什么两样,实在无趣的紧,可惜如此一个妙人。现在这样才好,才是女儿家应有的娇态!"
赞赏她的话萦绕心间。"妒悍!"是拓跋焘的笑骂,然而音色里充满了甜蜜。自己真是如他们所说的,善妒之人么?
她从不将自己的拈酸吃醋归类于妒嫉。她甚至不承认自己有过酸酸的感受。"都是假的,"她总是这样说服自己,"与拓跋焘的一切都是逢场作戏",然而此时冯季姜的话却让她惊醒。真的是虚情假意么?真的没有弄假成真么?为何每当看到听到拓跋焘和别的女人好时,自己的的确确感受到了愤怒和失意?
"你既看的这么清楚,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为何不向我们勤奋学习,到叫那胭脂把风头占了去,白瞎了如此绝色的美貌!"杜至柔没好气地揶揄,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会突然对冯季姜生了气。
"哼。"冯季姜一脸大不屑,冷笑一声道:"我的性情我做主。为了争男人那点宠去改变自己?甚至不惜出卖生她养她的那片土地?我们燕国从来不出这么下贱的公主。"
"就你清高。"杜至柔瞪她道:"等有一天她把你踩下去了,看你怎么办?你的地位比她高,你的美丽举世无双,你以为她能容得下你?以她那么强烈的好胜心,妒嫉心,只怕连皇后那个位子,她也在觊觎。"
冯季姜似乎被这话击到了要害之处,刚刚的冷傲瞬间泄了气。手指紧紧搅动扇下坠着的璎珞,她闷闷不乐说道:"我也想过这些。这后宫如同西方大秦国的角斗场。据说那里是奴隶与野兽搏斗,或者奴隶和奴隶角斗,没有退出的权利,输者也没有活下去的权利。我们这里是女人和女人撕杀,除此之外一切都类似。这样的斗争你死我活,没有弃权的可能。我知道这宫里只要有她的存在,我就不会安全。但我想不出什么办法来,只能是被动的防御,指望她永远不要盯上我,万一盯上我了,我还有招架之力,就行了。"她忽然眼中一亮,看着杜至柔道:"对了,你可以呀。你脑筋比我快,主意比我多的多。你给想个办法,除掉这个惹事生非的祸害,大家乐得清静。"
"要除掉她,唯一的指望就是陛下。要想办法让她失宠。我哪里做的到?"杜至柔怨声道:"这就是我不敢回来的原因。我没有把握做到重新受宠,让陛下移情。那些所谓陛下喜欢的真性情,我有的她都有,你刚刚也说了,我们很象,我并不比她有优势,而她有的我却没有。我没有她漂亮,没有她的房中媚术!我倒是也有她没有的。我自问比她善良,比她有情义,可你也说了,陛下并不看重善恶情义,那我还能拿什么和她斗啊?"
"你还有一样我们谁都没有的优势。"冯季姜看着她,点头笑道:"你是陛下心中,唯一的知己。你知道他的愁苦,你能体谅他的辛酸,也能接受他的懦弱和胆怯。我不知道他害怕什么,但我想即使是强国的国君,坐拥太平盛世,也同样有他的难处,同样有属于他的恐惧。任何人都可以自由的表现出懦弱和胆怯,唯独他不能。他永远要表现出强大的样子,永远要维持强者的形象,这份压力耗费了他大量的精力。他可能不算是个好男人,可他算的上是个称职的君主。但凡稍有责任心的君主,都会很孤独。他要协调各方面的势力,维持各方的平衡,和谁都不能太亲近,和谁也不能太疏远,对谁也不能全然相信。不得不依靠各种势力,又不得不防着各种势力,既要利用他们,又要堤防不被他们利用了去,成为他们彼此斗争倾轧时借用的那把刀。哪一方都不能坐大,影响政局的平衡和稳定。这需要极高的智慧和心力,在狮子老虎之间协调冲突和利益,稍微不小心不仅自己被吃的骨头都不剩,还要殃及子孙后代,甚至天下大乱。"
"如此说来你也很清楚他的压力和困苦了。"杜至柔哑然笑道:"你也可以开动脑筋,让他视你为知己。"
冯季姜凄凉一笑:"他永远不会视我为知己。也不会拿皇后当知己。还有那个胭脂,还有后宫里所有掠来的公主。我们只能是他炫耀胜利的物品,我们从根上就断了走入他心里的那条路。所谓知心人,首先要能感觉到舒适,放松。在你面前他不用端着胜利者的架子,不用苦心维持一个强势帝王的形象。而在我们面前他必须充当强者,因为我们背后是各自的国家,他通过征服我们让我们各自的国家臣服。他不会相信我们,更不会全然放心地倚赖我们。他需要从我们对他毕恭毕敬的臣服姿态中,体会征服大片国土,睥睨天下的快乐。只是臣服的姿态看久了,自然也就厌倦了。只要是个大活人,没人愿意象个泥塑的菩萨一样永远被供着。他同样需要无拘无束地表现他最象人的那一面。而你是唯一一个,拿他当人看的女子。他可以放心地从你那里索要体贴和关怀,放心地流露出脆弱。不用担心会被你看不起。你给他献的计策,他也可以放心地拿去用,不用担心这是敌国的公主,背后是否有什么目的。"
杜至柔沉默不语。冯季姜看着窗外暮色,长声感叹。"宫里这么多女人,有你的才华没你的性情,有你的性情没你的出身,有你的出身没你的见识,有你的见识没你撞进他生活的时机。好好珍惜吧,如此难得的一段情缘。"
她的目色始终看向窗外,丝毫未曾留意杜至柔唇角衔起的,冰冷至极的笑。
"你说的对。这样举世难寻的缘分,当然应该好好的利用,好好的珍惜。"
第二日天晴气爽,恰逢右昭仪沮渠焉枝的生辰,皇帝见是好天气,不觉有了骑射的兴致。下朝后命人将在京的宗亲召集到禁中的射圃,与他一起华林戏射。十几名伴射青年头带紫金冠,身上窄袖袍,金蹀躞,骑马穿杨,舞旋搭箭,彼此欢呼叫好,场面甚是热闹。玩到酉时太阳西垂,皇帝便偕了沮渠焉枝在园圃里赐宴,其间按惯例赏赐诸亲贵银鞍金辔等饰物。一群小黄门捧着赏赐品鱼贯入园,送给拓跋丕的那个小内侍将物品放在他案上,突然笑嘻嘻对他道:"殿下的箭法真准!都中了靶心,他们谁都比不过!"
拓跋丕正用小配刀割盘中的羊腿肉,闻声惊愕抬头,却见一双亮晶晶的眼睛不加躲闪地直盯着自己,脸上大咧咧的笑容,分明是个女子。他皱起眉看了看她的相貌,根本不认识,沉下脸训道:"哪里来的疯女娃,敢在御前胡闹,还不退下。"那女子没想到会挨骂,笑容立即消失,很不满地撅起了嘴唇。
原来沮渠若鞮听说今日拓跋丕要入禁中伴射,兴奋异常,在她姐姐阁里招来总管内监,打听好拓跋丕入宫的时辰,宴射安排,甚至平时的喜好,最后重金贿赂,最终得到一个扮成小黄门溜进射圃观看的机会。那气宇轩昂手挽雕弓箭箭中红心的雄姿再次迷倒了她。她不由自主的上前表达对他的迷恋,不想对方竟是个冷面郎君。沮渠若鞮从未遭受过这样的冷遇,不觉怒火中烧,转念一想也许是因为自己这身内侍打扮,遮掩了原本的花容月貌,所以引不起拓跋丕的兴趣。悻悻退出后换上一身粉红裙装,又叫侍女给她精心梳妆打扮一番,眉间点翠鬓帖金蝉,再次来到园圃,出席她姐姐的生日宴。
因众多宗亲环坐助兴,宴会相当热闹,大家开怀畅饮无所顾忌,上首的拓跋焘不觉兴致飞扬,命人传来刚入宫的一班西域乐师,羯鼓沙锣热热闹闹地敲打起来,场面更是欢快。那沮渠若鞮坐在姐姐下手边,一双眼睛暗含秋波,时时地向拓跋丕飘送过去。拓跋丕却从不往她那里看,双眼无神地望着远方,一杯杯地独自喝着闷酒。沮渠若鞮又撅起了小嘴。这时那班乐师奏起了新曲,沮渠若鞮无聊地向他们看去,见一乐人手里拿着一支短笛等着演奏下一曲,心中一动。她来自西域,知道目前正奏的是首破阵乐,只需云锣铜鼓还有鐃钹与羯鼓,短笛用不上。她忽然来了主意。
破阵乐结束,沮渠若鞮忽然转面对皇帝和沮渠焉枝笑盈盈道:"今日阿姊寿辰,小妹想献上一曲家乡的《涼州吟》,为阿姊祝寿。 "拓跋焘颇有兴致地点头,沮渠若鞮便向那乐师借来笛子,故意离近拓跋丕,对着他吹奏起来。
笛声清脆高亢,带着一丝悲凉。拓跋丕终于从失神中醒来,向那笛声源头看去,目光落在了沮渠若鞮的脸上。
那短笛便是羌笛。沮渠若鞮询问内侍监丞关于拓跋丕的一切时,特地打听了他有什么喜好。监丞说这位殿下素无偏爱,只在一两年前迷上了丝竹声乐,还摆弄过一阵羌笛,如今也早就丢弃一旁。沮渠若鞮听了暗自庆幸。羌笛源自中亚的龟兹,早早就传到了北凉,她幼时随着宫廷乐师学过几年,不想那意中人竟也是同好,可见是天意安排二人有共同的兴趣,将来必是夫唱妇随。她对着他动情吹着曲,喜出望外地发现这招真是很灵,她终于成功地吸引住了拓跋丕的专注。
她按笛间几番偷眼看拓跋丕,只见他脸上的神色越来越忧伤,似有重重心事,却无人可以诉说。他看着她动情吹奏,几次与她目光相触,那眼中水波点点,令她激情荡漾。一曲奏完,众人都喝彩鼓掌,只有拓跋丕仍沉浸在余韵中,看着她手中的羌笛出神。沮渠若鞮高兴极了。她得意于自己终于博得了拓跋丕的青睐,笑盈盈来到他身旁,也不说话,目色晶莹看着他,等着他的赞美。
"以后不要再吹笛子。也不要再弄丝竹。"半晌,拓跋丕回过神,神色萧索看着她道。
沮渠若鞮一愣,笑容呆滞在脸上:"为什么?妾听说殿下很喜欢音乐…"
"是很喜欢。所以才不想看到音乐被你给糟蹋了。"拓跋丕看着杯中残酒,淡然说道。
沮渠若鞮的眼泪都下来了。拓跋丕一点不想看她,站起身向皇帝告辞,只说是多饮了几杯酒,身体不适,需早些回府。
他离席后很久,沮渠若鞮才止住泪,恨恨地拿起酒注子给自己斟满一杯酒,一饮而进后,也不告之皇帝,起身向外走去。
她从没觉得这么失败过。茫然愤恨委屈交织在一起,她漫无目的地沿着墙根向自己的宫殿走去。两旁灌木随风舞动婆娑,一轮满月照着地上的人影,形只影单。她想不明白自己拥有如此美貌,却为何得不到拓跋丕的欢心。难道他是瞎子么?还没有一个男人这样对待过她!她恨的抬头望天,咬牙诅咒。
然而在她抬头的一瞬间,她忽然看到不远处一座荒芜的院落外,有个人影在门前徘徊,时不时的翘首往内宫方向张望。她惊讶看着那人,愣了片刻才想起躲进灌木里。那庭院和那人,她都认识。
人是拓跋丕,院子是以前她和喜欢的男子幽会的地方。她还记得自己好象曾被梁上的燕子拍了一头的土,也不知那人后来有没有听她的话,替她捅了那该死的燕巢。
这么荒芜偏僻的地方,这么漆黑的夜晚,拓跋丕在这里做什么?他不是早回府邸了么?很明显他在等什么人。鬼鬼祟祟的,等的是谁?
很快她就知道答案了。远远的顺着宫墙走来两个人,行色匆匆,不时前后左右的张望。前面是贴身服侍拓跋丕的小内侍,她早就见过。后面,她倒吸了口冷气。她看不清那人的长相,但那碎步轻盈的身姿,一看便知定是个貌美如花的女子。她浑身的血液瞬间涌上了头,她看到拓跋丕不顾一切将那女子紧紧拉入怀里,只觉得自己的心都在滴血。
她果然感觉到了一丝血腥味。是自己不由自主咬破的唇。她呆立片刻,见那二人偷偷摸摸进了小屋,转身向内宫方向走去。
到了漪兰阁,也不等人通报,她径直闯入,眼里含着泪花,把竹榻上的沮渠焉枝吓了一跳。
"这么晚了你来这里做什么?"沮渠焉枝竖起柳叶眉:"整日疯疯颠颠的,陛下还在我这里呢!让他见了你这幅模样看不骂死你!"
沮渠若鞮抹掉眼泪,恨恨说道:"我就是来找陛下的!请他评评这个理!那个拓跋丕对我冷言冷语,却和别的女人私会!我都看见了!他凭什么这样对待我?!"
沮渠焉枝一惊,忙问道:"你看见什么了?"
沮渠若鞮把所见的经过说完,沮渠焉枝追问道:"你可曾看清那个女人长什么样?"
"看不清楚啦!就看见她走路的样子,风摆柳似的腰都要给她摇折了!没见过这么骚的!"
沮渠焉枝大概猜出了端倪。
几日前她才听说,那个曾被她威逼着当眼线的杨氏,竟忽然摇身一变,更名换姓成了李氏,连宫籍上的名字也改了,太极殿杨氏宫婢从此消失。再一打听更让她惊讶万分,原来竟是皇帝亲自给她张罗让她改换了门第,就为以后纳她为妃时平息众人的议论。她气得摔碎了镜台。难怪这个棋子不好使,一直也没给她报来什么消息,原来这贱人早就趁机攀附上了皇帝。气愤以后,她忽然冷汗骤起。那贱人若获得了皇帝的宠爱,当了嫔妃后会不会来报复自己?自己曾那样虐待过她!这真是冤家路窄,她得早做准备。这个贱人倒底有什么本事,她是如何获得皇帝青睐的。沮渠焉枝叫来尚宫询问,得到了一个更惊人的内幕。原来这贱人在和皇帝偷情之前,和乐平王拓跋丕还有一腿!据说以前的一个中秋,拓跋丕曾当众表示要她做正妃!宫里知道这个杨氏底细的人不少,当初皇帝将她囚入宫中为婢,是尚宫局女史录的宫籍,她由教坊女子改成宫婢,和兄弟二人的恩怨情仇,几个高级女官都知道,不难打听出。她更为惊恐。她在皇帝之前就有过男人,皇帝竟然不在乎,还执意要封为妃,为她不惜与皇后争执!这贱人本事太大了!以后如何对付?!
正一筹莫展之际,老天开眼给了她除掉对手的良机!从若鞮的描述和打听来的信息,现在正在和拓跋丕偷会的是那贱人无疑。她立即有了主意。
皇帝正由宫人服侍沐浴,沮渠焉枝耐心等他出来,忽然换上惊喜万分的神情,扑到皇帝面前欢呼叫道:"凤凰,凤凰!宫里出现了一只凤凰!"拓跋焘皱眉斥道:"喝多了么?说的什么胡话!"
"才刚若鞮跑来说,离六尚不远的一处宫院里,出现了百鸟朝凤的奇异景象。这真是千载难逢的奇观啊!陛下,妾还从未见过凤凰呢,据说圣德仁昭天下太平,就会有凤凰显世,陛下,这是天降祥瑞给您呢!更巧的是今天还是妾的生日,这福瑞之气可不就是应在咱们两个身上!陛下,咱们瞧瞧去好不好?"
大凡天子都期盼祥瑞,拓跋焘亦不例外。他需要上天的示意,表明自己是天授的明君,玄天眷命,既寿永昌。于是哪年哪月出了只白鹿,什么时候哪里出了个珍奇,都会令皇帝欣喜非常。只是凤凰这等传说中的神禽降落在自己的皇宫里,实在是太过神奇。莫不是看错了?转念一想万一是真的,岂不错过这百年一遇的盛世景观。拓跋焘心中将信将疑,又见沮渠焉枝百般撒娇恳请,她生日里不忍坏了她的兴致,遂让沮渠若鞮带路,连同沮渠焉枝及侍卫,朝着荒芜的小院方向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