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舟子打假成立：兼谈中国和美国的医学教育

2012-07-22 22:07

这是一个比较复杂的话题，河边以前写的博文中多少涉及了一些。今天之所以又要谈这个话题，是因为在文学城看到了两篇文章：

方舟子曝：厦大女教授哥伦比亚大学学位造假
http://www.wenxuecity.com/news/2012/07/21/1880100.html

常识兼答方舟子：美国医学博士相当于中国医学学士
http://blog.wenxuecity.com/myblog/48015/201207/13059.html
TNEGI//ETNI

TNEGI//ETNI的文章里有一些观点离事实比较远，比如“美国医学院教育不如中国医学院教育”，所以我想谈谈我的认识。对于该文，逐条进行评论还不如我自己讲讲我个人的所见和观点来得容易，所以我就在这里自说自话了。

首先，要谈美国和中国的医学教育，最好有亲身的经历，而不要只是听朋友说或者从网上和书上看来。比如，在中国受过医学教育，又在美国考过Board做过住院医的人对中美两种医疗系统都有亲身的体验；再比如，中国医学院里专门从事医学教育，到过美国了解过美国医学教育的人士也可以对两种系统有一个比较；再比如，在美国上过医学院，或者把自己的孩子送进医学院的人对美国的医学教育体系会有比较深刻的了解。河边以为，每个人看世界都是管中窥豹，偏差是难免的，但是越是了解得多，越是有亲身经验，偏差就会比较小一些。河边本人属于受过中国医学教育，在中国做过医生，现在又在美国做医生的人。

第二，不同国家的医学教育系统差别很大，有时候直接比较不是那么容易，有些词仅从字面上翻译也比较容易引起误解，比如MD。不过，既然要谈这个话题，明知难比较还是不得不比较一下。

医学院的学制，在美国是先上四年本科，可以选不同的专业，但是所学课程必须满足考医学院的要求。本科之后是四年医学院。美国的医学院非常难进，需要进行考试，还要有面试，录取率大致在1%的样子，不同的资料来源给出的数据不太一样。在美国，能进医学院是一件非常让人羡慕的事情。美国医学院的学习和临床见习是非常艰苦的，他们在第三四年主要在进行各个科的临床轮转，实际动手的机会不比中国医学生少。这一点我非常了解，因为我在做住院医时经常需要带教这些第三年和第四年的医学生。

在这里，有一个词必须说清楚，就是Intern。在美国，Intern是医学院毕业后第一年住院医（PGY1）的另一个叫法，中文的翻译过来实习医。在中国，一般医学院的医学生最后一年叫做实习医，但是其功能大致相当于美国的Extern（见习医，或第四年医学生）。而中国医学生在学习内外妇儿各科的课程时进病房看病人，叫做见习医，但是这种看病人其实功能大致相当于美国的Observation。中国的住院医第一年有一个实习期，过了这一年可以转正，这个大致相当于美国的Intern了。

简单总结一下：中国的实习医（医学院最后一年），相当于美国的Extern（见习医）。从轮转的具体安排也可以从侧面印证这一点，就是中国的实习医要轮转内外妇儿神各科，跟美国的第四年医学生产不多，而跟美国的Intern不同，因为美国的Intern已经开始了不同科的住院医培训，所以只轮转内科（或者外科…）关于这个Intern的问题，河边最早报名考Board的时候都没搞清楚，想当然地就想写上自己在中国医学院期间做过实习医，后来经人指点才明白那段经历在美国的考试申请表上填成Externship更确切。

中国的医学院现在比较多的是5年和7年制（也有3年大专的），分别给医学学士和医学硕士。那以前的6年制毕业生怎么办？给个相当于双学士就好了。以前只有协和医学院有8年制，协和医学院多次停办和重新开办，最后一次重新开办是1979年。协和医科大学的规模特别小，1979年只招30人，到现在也就扩招到每年70-80个。现在中国又新开办了一些8年制医学院，一共大约有7所医学院有八年制，有几个新开办的8年制医学院刚开始有毕业生。

美国医学院毕业给Medical Doctor学位（MD），一般中文翻译为医学博士。中国8年制医学院毕业，如果成绩优异可以拿到医学博士。值得强调的是，这个医学博士在中国其性质更接近PhD，直接翻译就是哲学博士。这是一种学术学位，因为它需要做研究，需要有论文答辩。而美国医学院毕业得到的MD，从性质上说是一个职业学位，不是学术学位，它不需要做研究，不需要写论文。在美国想要拿一个PhD，经常要5到7年（而且先要受过大学教育，硕士教育），根据导师和课题的不同而不同。

我看到有一个协和医学院毕业的人在美国做的学历评估，上面写着相当于MD和PhD，很值啊！8年就拿到了两个博士学位，而在美国，要想拿到MD和PhD需要上四年大学，之后即使是最快MD/PhD Dual Degree Program，也需要再用7-8年，所以加起来是11-12年。如此说来，中国的8年制医学院赚大发了？也不然，因为上面提到的那个人的同学用另一个权威机构做的学位评估就只给评了一个MD，而不是MD/PhD。

还有，请注意，所谓的相当于（equivalent）MD/PhD，并不等于就是美国的MD/PhD，因为美国培养的MD或PhD都是含金量很高的。中国毕业的医学学士，拿着一个相当于美国MD的学位，固然可以在美国考Board，然后做住院医做医生，但是其过程比美国本土毕业的MD要艰难得多。同样，拿着个相当于美国PhD的学位，其实也很难得到在美国受过PhD训练的PhD所能得到的大学Faculty机会。

中国医学院毕业生，不管是5年，7年，还是8年，在美国都可以进行学位评估得到一个相当于美国MD的认可。但是，这个“相当于美国MD”，跟美国MD相比，无论是水平，还是待遇都是有差距的。毕竟，人家要先上大学本科4年，再经过严格选拔进医学院再学4年，一共8年才能得到MD，凭什么你5年就能比人家水平高呢？而且，人家医学院学费4-5万一年，所以教学经费充足，中国的医学院怎么能够跟人家相比？

我在中国上的也是中国顶级的医学院，当时老师们都说中国医生的临床经验如何丰富，而美国医生只会开化验做检查。等到到了美国，先做了住院医的朋友跟我说，美国医院（他工作的是一家不错的社区医院，但还不是大学附属医院）的水平比咱们医院（我们以前一起工作过的一家顶级医院）的水平高很多啊，我当时听了还将信将疑。后来我自己做了住院医，看到他们的培训，再回想自己的住院医培训，才感觉到中国的医学教育和住院医培训跟美国差距还是很大的。我以前的博文中讲到过，大致而言，美国内科第二年住院医水平接近中国的总住院。

妄自菲薄固然要不得，但是也不能不顾事实，盲目地妄自尊大，支撑虚假的自尊心。

第三，中国和美国的医学教育制度各自的合理性。既然存在，就有其合理性，或者至少曾经有过合理性。美国强调先上四年大学再考医学院，而且也很愿意招收Biology专业以外的大学毕业生，说明他们喜欢医学生有很好的人文文化基础，也欣赏不同的专业背景。这样当然学制就比较长了。而且，通过这样做，他们也给这些想上医学院的大学生一个思考的时间，考虑医学到底是不是自己以后想要做的。

而中国，比美国更加缺医少药，快速培养一些能看病的医生也是不得已的事情。但是，直接18岁上大学就定下了要学医，有些学生可能半路上发现医学并不适合自己但又不容易改变。而且，没有一个综合大学的四年大学教育，人文文化的积淀不足。而医生其实需要的不仅仅是医术，看病不光是一种科学，也是一种艺术，人与人的交流是很重要的。

中国的8年制医学院，从学制上看，从上大学到医学院毕业也是需要8年，跟美国一样。但是，其理念是不一样的。因为这些中国的8年制医学院，其设计的目的是培养高层次的医学人才，也就是医教研全能的医学领头人。这个想法不能算错，但是起来有相当的难度。这个话题太细了，超出本篇想要讨论的范围，就不展开了。有兴趣的读者可以看看下面的参考文章，其中有些文章提到了这个具体问题。

最后，还回到那个关于“医学博士”学位的问题，中国5年制医学院给医学学士，7年制给医学硕士，（8年制给医学博士前面详细讨论过，这里不重复了），在美国评估都相当于MD，一般翻译为Medical Doctor（也有人提出翻译成Medical Degree。关于这个翻译，我没能找到依据，所以只好算是一家之说）。但是，把MD再翻译回中文，就说成是“医学博士”是不妥的。

厦大女教授显然没有拿到哥伦比亚大学博士学位，（博士后不是学位，只是一个经历。在中国有医学学士学位的人，相当于美国的MD，所以可以在美国做博士后），所以自称有美国博士学位是造假，方舟子打假是成立的。

但是，如果一个人有一个中国的医学学士学位，只是自称自己有相当于美国MD的学位，这倒不是假的，因为这是美国学位评估机构认可的。只是，如果把“相当于美国MD”再翻译回中文，说是医学博士，这就不符合实际了。

TNEGI//ETNI一文，除了标题“美国医学博士相当于中国医学学士”大致正确（河边以为，更确切的说法应该是反过来：中国医学学士大致相当于国医学博士），其关于方舟子打假有误以及美国医学教育不如中国医学教育等论点，以及相当多的论据都是很难成立的。

参考文章：

关于医学教育学制的思考
http://jxgl.fimmu.com/Article/ShowArticle.asp?ArticleID=2687

医学教育
http://baike.baidu.com/view/92667.htm

中国首批八年制医学博士毕业拟培养大师级人物
http://news.sciencenet.cn/htmlnews/2012/6/266075.shtm

临床医学八年制
http://baike.baidu.com/view/2289107.htm

美国的医学教育、医院及医生
http://q.ifeng.com/group/article/88581.html

美国医学教育及住院医生培养
http://www.5thhospital.com/Read_News.aspx?id=20091203125513671987501301219520

美国医学教育的文化漫谈
http://youth.pumch.cn/node/3185

中国医生培训制度的优点和不足
http://bbs.wenxuecity.com/origin/700499.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