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北漂的一次对话

30多年前离开中国来到美国，那时北京也许已经开始有了北漂一族，但是一直生活在象牙塔里的我从未和他们有过接触，也根本没有想去了解他们的心愿。最近看了几篇报道北漂一族心酸史的文章，想起了2019年底在北京出租车里和司机的聊天。虽然只是40分钟的对话，但是他们的感慨，伤心，茫然，毫无保留地展现出来，使我对底层人民的生活有了一个浅浮的认知和疑惑。到底是贫困生活限制了对理想和富裕的追求，还是知识贫乏限制了对理想和富裕的追求？

2019年12月结束了北京的探亲，在圣诞节前飞回美国。临走那天，老爸特意用他VIP银行积分给我订了一个VIP专车去机场。为了时间宽裕一点，我想提前3个小时到机场，就让老爸短信和司机约早一个小时到我家。当时老爸就有点不乐意，觉得我为什么那么早离开。没想到司机比约定的时间还早一个小时，就到了我家门口。他发短信时我刚好吃完早饭，就和老爸说，别让人家等了，干脆走吧。老爸更不高兴了，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是也没搭理我。于是我俩就干坐着，大眼瞪小眼，该说的话都说完了，离别时是最难的，我心里虽有很多想表达的爱意，但是话到嘴边，就变成了“还是走吧”。

老爸默默地起身拉起我的行李，打开房门，就出去了，我只好尾随其后乖乖地跟着。到了楼底下，我们并没有看见出租车，只好打电话询问。一会儿，一辆宽大的轿车停在我们跟前，司机赶紧把我的行李放在后备箱里。老爸问司机怎么这么早就来啦，司机笑笑没接话。我紧紧拥抱了一下老爸，说天太冷了，赶紧上楼回家吧。说完拉开车门就擦眼泪。司机应该是什么都看到了，于是这一路他就在套我，去哪里，干什么的。本来我是最不喜欢和生人讲话，尤其是和国内的人说我的身份。每次回国坐出租车，司机得知我要去的地方后就问我怎么走，就是想看我是不是本地人。每次我就回答怎么快怎么走，朋友教的，然后蹦出几句地道的北京话，司机就不再欺生了。可是这次这个司机似乎看出我要去远方，也看出老爸的不舍和我的难过。为了不让他继续套我，索性痛痛快快地说我回美国，这是回北京探亲·。然后问他为什么这么早就来了。他说一早有个去火车站的活，把人拉到天津，路上好走，一晚上没有睡觉，本来就是告诉我他到了，然后在车上打个盹。没想到我就下来了。我一听好危险，10几个小时没睡觉，赶紧和他聊天，这一聊就把人家的家底儿全套出来了。

原来司机30多年前就从河南来到北京，和我去美国的时间差不多。他说他那时年轻，雄心勃勃地要在北京干一番事业。先是和朋友租了一个店铺，成立公司，但是没几年就垮了，和朋友分道扬镳。后来在北京安了家有了一个女儿，为了女儿能在北京读书，做了很多不能为外人道的工作，就是希望女儿不要和他一样，没文化。由于他和老婆整日在外工作，女儿没人管教，不爱读书，现在已经20多岁，仍然在家“惯养”着。司机已经50多了，他说他们攒下一笔钱准备在老家买一套房子，如果女儿真得不能找到“合适”的工作，他们全家就回老家安度晚年。他们至今还住在离机场不远的地方，从来没有想过能在5环以内租个房。他说我在北京生活了30多年，女儿北京生北京长，可依然是个河南人！因为年纪大了，重体力活干不了，所以开始做出租车司机，最近专门接VIP的活，累，但是钱多。好像是如果发了单，不接的话，就罚款。他每天在群里接活，年轻人不爱去的地方都给他，他原本把我送到机场后，就接另一个从机场出来的人。可是因为我早到机场，他可以有一个小时的休息，所以能够回家吃午饭。途中，他给女儿打电话，让她烧饭，没想到女儿还没起床。电话铃响了半天，女儿才睡眼惺忪打开微信视频和他聊了起来。司机说我一会儿就回家吃饭，你赶紧起来帮我做点吃的，我只能在家里呆半个小时。女儿懒懒地挂了电话，我一脸不解地问他，女儿为什么不去打工挣钱？司机沉默了一下，不知如何回答，却问了我一个非常有趣的问题。你什么时候出国的，出国时是不是和他一样，身无分文？我想我不紧身无分文，而且语言不通，没有身份，如果真的比较起来，我还不如他呢！至少他可以在北京堂堂正正的打工，没有语言和文化的差异，可是30年后为什么我俩差别如此之大？他不敢相信我和他一样大，他也无从想象我现在的生活和他是两重天。后面十几分钟的车程，我们都没有说话，快到机场时，他突然问，他现在的生活是不是因为没有上大学导致的？你们到美国是去读书的，所以现在生活的很好？是不是美国生活比中国容易？为什么你们出国留学的人都能活的很好？看来他拉过不少和我类似的客人，显然对我们在国外遭受的不同苦难一无所知，但是我们同是30年在异国他乡奋斗，我不认为他没有努力，他也不是没有天份，但到底是什么原因使我们的结局天壤之别呢？仅仅是没有“知识”这么简单吗？的确那些偷渡过来的人，一头扎在中餐馆里，没日没夜的幸苦劳作可以和这个司机比较，但是原因是他们没有身份，不能正大光明地在国外工作。这些北漂的人个个都应该是他们家乡的“人精”，为什么大部分人都混的很惨？我们自己也是某种意义上的“北漂”，有心酸有痛苦，但是我们大多数人都活的很好，是因为我们仅仅是有知识有才华吗？如果没有国外美好的土壤，自由竞争的体系，愿意接纳“异族”的善良人们，我们能有今天的“岁月静美”吗？

疫情当道，思绪烦乱。中国怕是这几年都回不去了，2019年和老爸的那次拥抱永远定格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