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家——十年离索后的大团圆
我们家——十年离索后的大团圆 刘海鸥
一九七六年,中国天翻地覆。一月,周恩来总理去世,中国人民失去了最后的一点希望。四月,天安门爆发了大规模悼念周恩来的活动,民怨已经鼎沸。七月大元帅朱德逝世。八月,唐山大地震,数十万人丧命。九月毛泽东去世,中国的事情终于有了转机。十月份,中央一举拿下有恃无恐把持政权的“四人帮”。文革宣告结束。
国家开始走上正常运行道路。一系列新政策的出台,令我家受益匪浅。我只用了一个多月的准备时间顺利考上了北京大学哲学系的研究生,一雪大学落榜之耻。毕业后在北京高等学院教书。姐姐海燕也以她厚实的文学功底考上了内蒙师院外国文学的研究生。毕业后到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做编辑。三妹克阳早已因为胃出血回了北京,分配到中学教书。
只有四妹刘元还在农村,一去八年,招工上学都没份。一九七三年,听说淮北煤矿正在开发,需要大量工人,她从内蒙古的莫力达瓦旗跑回安徽老家落户,呆了两三年,招工无望,人家直接告诉她,你的出身不适于在煤矿工作。又听说莫力达瓦旗多个单位都在招收知青,就再迁回莫旗知青点。水利学校招生,铁路局招员,她都因为政审不合格,被刷了下来。有门路的知青都走了,最后只剩下她一个人死守农村。
全家人急坏了,都在想办法把她弄回北京。刘家人在这方面很笨呀,不得其门而入,只有办“病退”一招儿了。当时办病退成风,有病没病都“病退”了。刘元强壮如牛,要从她身上找出点毛病来还真是有难度。朋友们出主意:“那就编呗,东北话说,‘吃柳条拉筐——能编’。有几个人不是编的?能编就是胜利。”首先是要编一个当时的医疗器械查不出来的病症,比如头疼。为什么疼呢,再编,谎话也得说圆全了。朋友们集思广益,终于想到刘元曾经有一次从马车上摔下来过,虽然没事,更没伤到脑袋,但是可以拿来说事儿——从马车上摔下来,摔成脑震荡了。
病名和病状好编,“办”则不那么容易。办“病退”的手续繁复,要生产队领导、当地医院和接收地医院证明确实有病才行。就是说得有层层机构跟你一块儿编瞎话才行。还是好心人多,生产队长痛快地证明这丫头确实是从马车上扔下来过。走一个人多一份地,好事呀;当地医院的知青医生心有灵犀地编写了诊断结果——脑震荡后遗症。能帮一个人脱离苦海就是积一份医德;关键是北京方面医院的证明,骗过堂堂北京正规医院的正规大夫不容易。为了老闺女的前途,本分了一辈子的老爹被逼得一起“吃柳条”。他托人拐了八道弯,远亲的朋友的朋友,打通了一个宣武医院的神经内科大夫的后门。“看病”前,大家给刘元出主意,见医生前晚睡早起,不要梳头洗脸,别吃早饭。蓬头垢面有气无力才显出病痛的折磨。
大夫煞有介事地问了一通病症,在结论书上写下几个字:“植物神经紊乱,不宜劳动”。再给负责盖章的有关方面送送礼,当时的礼也简单,一个“炸药包”(点心匣子)、两支“手榴弹”(酒)。
之后,一路绿灯,在农村呆了八年的刘元回到了北京。
办事时大家紧张得捏把汗,几十年后说起这一段,笑倒一大片。
爸爸去世后,在他的信件草稿里发现了一九七五年写给内蒙莫旗党委的一封信,那是在刘元被推荐考水利学校,又因为政审不合格而未被录取后写的。
爸爸认真地向莫旗领导汇报了爷爷的历史情况,申明自己大学毕业后就与家庭断绝来往,没有任何关系了。他又强调四妹是在解放后出生,红旗下长大,是在社会主义教育下培养成人的,她的“爷爷”对她没有丝毫影响。信的最后爸爸几乎是在恳求:“她十七岁到莫旗插队转眼七年多了,和她一起去插队的只剩下她一个女生了。女孩子大了,做父母的为她操心,是可以理解的。而且我和老伴都已年逾六十,体力日衰,但愿能够早日看见这个最小的女儿得以妥善安排,我们也就安心了。”
刘元看见这封信流泪了,她在一篇文章中写道:“我全然不记得爸爸写过这封信,几十年后,当年石头心,现在为人母的我捧着这封充满父亲拳拳爱心的信眼泪扑簌直流。爸爸内敛木讷,对女儿的爱在心里装得满满的却很少表露在外。女儿们遭遇不管哪个领域中的磕绊,他都会马上用写信的方式循导开解抚慰。
这封信现在想起来,爸爸似乎是在替他的父亲为女儿赎罪,尽自己的微弱能力挽回因为阶级路线带给女儿的不公正待遇。我善良敦厚的爸爸他会这样做的,尽管他的羽翼已经被风雨摧残过度,他也一定要奋力张开它保护羽毛未丰的孩子们。”
一九七六年的某一天,刘元拖着插队时带走的破箱子,里面只有一套千疮百孔的棉袄棉裤(马上就被妈妈扔掉了),出现在家门口,昭示着上山下乡运动的终结。
刘家从此团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