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小猫的中文（七十）

在床上腻歪。
我说：“时间过得真快啊。你以前是那么一个小小的宝宝，现在长成这么一大坨了。”
她皱眉说：“‘一坨’太难听了，像一坨屎一样。”
我：“你知道‘一坨’和‘一堆’有什么区别吗？”
她：“一坨是一整个，一堆是好几个。”
理解真准确啊。

饭桌聊天。
我：“你们班上同学有没有已经有月经的？”
她：“Onéna 有。”
我：“你怎么知道？”
她：“因为她经常让我们帮她看裤子后面，看有没有漏。所以我知道。”
我：“你觉得Grand-mère 有没有月经？”
她：“……有过吧。”
我：“那就是说现在没有了？你怎么知道？”
她：“爸爸有一次告诉我，说要是老了就没有了。”
我喜欢她准确的表达：“有过”。

继续饭桌聊天。
我：“你真的不爱你们班上的某个男同学吗？”
她：“妈妈！我跟你说实话，我觉得欧洲男孩子都很丑！亚洲的，中国的，比如TFboy，还行。”
我：“那你糟糕了。你身边都是欧洲男孩子，你要是觉得他们都丑，以后去哪里找丈夫呢。”
她：“我可以去中国啊。”
我：“如果你很老了才去中国，总不能等到很老了才找丈夫吧。到时候哪个中国帅男孩会喜欢一个老太太啊。”
她：“妈妈，再说吧，现在还早呢，我才十二岁！”

继续饭桌聊天。
我：“你们班上有没有同学爱另一个同学？”
她：“Julia爱一个男生。但是我不会告诉你那男生是谁。”
我：“你告诉我也没关系。反正我又不认识。”
她：“也对。不过这是我们要保守的秘密，既然是秘密，就不能告诉你。”
我：“秘密？别人都不知道吗？”
她：“我们只有四个人知道。谁都没说漏过。”
我：“那你告诉我嘛，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她：“不！”
我：“那男生也爱她吗？这个你可以告诉我吧。”
她：“不知道。”
我：“什么叫‘不知道’？你不知道他爱不爱Julia？”
她：“对。……有可能他都不知道Julia爱他呢。”
哈哈哈哈哈萌到我了。

浴室隔门聊天。
我：“你觉得你跟妈妈是好朋友吗。”
她：“算吧。”
我：“你跟妈妈更好还是跟你的同学更好？”
她：“不一样。跟她们是说很多话，跟你是抱抱、câlin。”
我：“如果要你在你的同学和妈妈中间选一个，你会选谁？”
她：“选一个是什么意思？也就是另外那个永远都看不见了？”
我：“对。”
她：“那还是要选你。”
我还没来得及得意，她赶快又接着说：“最好一星期里五天是你，两天是我的朋友们，那就完美了。”
我：“你知道吗，妈妈希望做你的朋友，而不仅仅是你曾经的旅馆……”
她听到这个比喻，笑得格儿格儿的。我又接着说：“……曾经的旅馆，一出来就再也回不去的旅馆。”
她比划着说：“现在如果我再进去，你的肚子得有从我这里到镜子那么高。”
我：“妈妈也希望不仅仅是你的食堂……”
她：“啊呀，把自己说得太可怜了……是厨娘吧。”
我：“？”
她：“不是食堂，是厨娘。”
我一想，的确。我可以说自己是她的“旅馆”，因为她曾经住在我的肚子里。但是我不能说自己是她的“食堂”，只能说自己是她的“厨娘”。
这是我思维准确的孩子，我喜欢的！
（但是在写下这一段时我突然想到：她住在我肚子里的时候难道不是也在我肚子里吃饭？而且吃的还是我。这么看来，我何止是她的食堂，我还是她的食物！——只不过她的准确还在于：她准确揣测了我的意思，知道我说的是“曾经的旅馆和现在的食堂”。）

托小猫的法语式中文，例1：
“在学校，最重要是掉在一个好同桌身上。”
谁听得懂？
我，托小猫学专家，听得懂。
她这是直译了“tomber sur un bon voisin”，相当于中文的“摊上一个好同桌”。但直译就是“掉在……上”。

法语式中文，例2：
她：“今天早上体育老师准我打羽毛球了！”（注：因为她参加校外羽毛球俱乐部，所以水平比班上同学都高，上体育课时老师很限制她，免得她不费吹灰之力把同学们通杀。）
我：“啊！以前的老师不是都不准你打吗，今天怎么这么难得。”
她：“我不抱怨。”
你们是不是觉得虽然听得懂，但她这么回答有点怪怪的？
我，托小猫学专家，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回答。
她这是直译了法语“je ne m’en plains pas”，相当于中文的“正合我意”。

中文式法语：
“Papa, tu veux manger des 汤圆？”

在法语里夹杂中文单词，随她。反过来就不行。我宁愿她把法语生硬地直译成中文，也不愿意她在中文句子里夹杂法语单词。
所以我们才创造了“转篮”、“汽车饼”等新词汇。法国炖杂菜ratatouille配米饭，在我们这里有个诗意的名字“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其中白雪公主是白米饭，七个小矮人指杂菜里的青椒、红椒、黄椒、西葫芦、洋葱、西红柿、茄子，正好七种蔬菜。

我煮皮蛋火腿粥吃。问托小猫：“你吃不吃？”
她皱着眉头说：“皮蛋看起来太恶心了，黑乎乎的，还透明！”
我说：“那你到底吃不吃？”
她：“你给我盛一碗，不要盛皮蛋。”
我：“你这不是自欺欺人吗。皮蛋的味道都在粥里了，你每一口都能吃到皮蛋。”
她：“没关系。我只要看不见一块块的就行。”

新学年开始，托小猫自己去上学了。开头几次还有点紧张，尝到自由的滋味之后，胆子就越来越大，放飞自我。
开始跟朋友们出去玩。包括去图书馆借书。
开始自己去书店买文具。
昨天星期三，她下午有空，又跑出去了。去向我们熟识的咖啡馆老板娘推销了两张学校集资彩票。还自己去吃了华芙饼。边吃边给我打电话。
我：“你自己出去是不是很开心啊？你为什么不愿意跟妈妈出去呢？”
她：“开心！我喜欢这种自由的感觉，很爽！我已经被你们关在家里十年了！”
我哈哈哈哈笑了一阵。
我：“我本来要给你做汤圆当点心的。你现在吃了华芙饼，那我就不用做了。”
她：“可以做。妈妈做的汤圆那么好吃，我就算再饱也吃得下的。
嘴这么甜，我很高兴。你想放飞自我就放飞自我吧。

晚上我到家，老鼐去羽毛球队接托小猫了。我做饭，等他们回来。
接到一个电话，里面用播音腔说：
“喂，托女士，您好。通知您一下，我们已经到市政府门口。十分钟后就到家了。待会儿见。”
我也用播音腔回答：“好的，女士。请您回家后不要磨蹭，抓紧时间洗澡，然后再吃饭。待会儿见。”

托小猫问我：“如果我的小指头能换一只英格兰短毛蓝猫，你愿意吗？”
我：“绝不。不要说是英格兰短毛蓝猫，就算给我几座金山我也不愿意。只要是让你疼痛、损伤的，世界上所有的财富都不换。”
她：“如果拔我一根头发，天上掉下来一只英格兰短毛蓝猫，你愿意吗？”
我：“……这个还行。虽然有一点点疼，但平常梳头也会掉头发的。用拔一根头发换一只猫从天上掉下来的奇观，还是值得的。”
她：“如果拔我很多头发，天上像下雨一样掉下很多英格兰短毛蓝猫，你愿意吗？”
我：“不愿意！”
据说我小时候就爱这样挑战父母的人性，问我爸：“别人给你一万块钱换我，你换不换？”
果然有其母必有其女，二货妈生二货娃。只不过铜臭的一万块钱筹码如今浪漫主义化了，变成了从天而降的英格兰短毛蓝猫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