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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五千年”第二部《西风烈:西周篇》(六十七)

我的五千年”第二部《西风烈:西周篇》(六十七)

博客

当周公威风凛凛地征讨在外、以天子的行头和名头喝令诸侯时,成王姬诵玩泥巴之余不动声色地观察周围,他要找到自己的靠山,让自己真正成为王,而不是一个可笑、可怜的傀儡。

怎样找靠山的技术含量极高,首先不能找太强的。太强的靠山其实不用找,现成的,就是周公,只不过那座靠山比泰山还沉,随时可以压顶。弱得像根筷子的当然更不需要考虑,电影里的解放军政委常常爱拿筷子做比喻,说一根筷子易折,一捆筷子就折不断。不过筷子组团的策略在王权的角逐中完全行不通,因为一群筷子组成的朋友圈也敌不过一把号令天下的青铜剑。要遏制一把锋利的剑,唯一的办法是找到套住利剑的剑鞘——在鞘中出不来的剑跟烧火棍差不多。

剑鞘是怎样炼成的也有讲究。如果那把剑鞘浑然天成直接套死利剑,那么这支剑鞘甚至比剑还可怕——一根粗大的烧火棍砸在后脑勺上同样可以置人于死地。对于帝王来说,不仅剑与剑鞘要互相牵制,剑鞘也要互相牵制,就像兵符一样,需要两块对上才能动用军队,剑鞘最好也是两块拼板合成。

成王找到了剑鞘,而且是两块拼版组成的剑鞘。除了大权独揽的周公,最有权势的是召公和姜太公。召公和姜太公都曾是周公的政治盟友,但周公显然不太放心后者,于是把姜太公送到齐国去做“寓公”。他完全可以把姜子牙留在中央,周公自己不是把儿子派去鲁国吗?姜子牙的儿子也一样可以替父从政。

周公聪明反被聪明误,当姜子牙走上通往齐国的羊肠小道时,他失去了一个盟友。至于召公,周公以为尽在掌控之中,可是召公真的是省油的灯吗?召公是武王的庶出,能够混进政治局常委必定有其过人之处:那就是韬光养晦。周公在朝时他听周公的,周公不在朝时,他就和姬诵一起玩泥巴。召公负责内务,有权安置各部门的首脑,周公无形之中就被架空了。但是召公一人肯定不足以和周公抗衡,他充其量只是拼版中的一块,姬诵需要另一块拼版。那块拼版会是谁呢?想都不用想,就是其外公姜子牙。

姜子牙从事过多种职业,而且全都以失败告终,生活过得狼狈不堪。据说他老婆很瞧不起他,单方面终止了婚姻合同,后来姜子牙大器晚成,她想复婚,姜子牙很酷地朝前妻泼了一盆水,这便是“泼妇”一词的由来。后世把“泼妇”生生用坏了,把“泼”当成形容词用了,其实姜子牙只是用一个稍显野蛮的具象方式完成“覆水难收”的诗意表达。

“失败是成功之母”用在姜子牙身上再合适不过了,他从废墟中站起来,拍拍身上灰尘、烂菜叶子和冷眼,开始一个新行当:钓鱼,并以独特的写意方式和姬昌在渭水河边成功约会,从此他高大的背影成为失败者的慰藉。姜子牙治国的方式很像小贩摆摊,支起架子就干起来,没有任何繁文缛节,只要挣到钱,甭管黑猫、白猫,抓到老鼠就是好猫。特别是渔、盐这两大民生支柱产业搞得有声有色,还可以出口到隔壁的鲁国赚外快。姜子牙曾经是个失败的商贩,他的强项其实是管理商贩,小贩挣钱他收税,每天数钱数到手抽筋。

姜子牙用短平快的方式治理齐国,收效高大上,他赴任五个月后就去中央汇报工作,周公非常诧异,百忙之中在大会堂的山东厅接见姜子牙,问道:“你咋这么快就来述职?”(“何疾也?”),姜子牙报以狡黠的憨笑,说:“俺一个大老粗,不会搞五讲四美三热爱那套东东,尽量迁就当地的风俗罢了”(“吾简其君臣礼,从其俗为也。”)姜子牙为什么能“从其俗”?他就是那个地方出来的,别人的俗就是他的“俗”,他根本不需要“从”,故态复萌即可和人民群众打成一片,搓麻、跳广场舞、比赛钓鱼都没问题,只要经济搞上去就行了。

周公的儿子伯禽来汇报鲁国进展时,比姜子牙足足晚了三十一个月,周公问儿子怎么这么慢——五个月对三年,差距确实太大了,伯禽西装革履,还打着领带,一本正经地回答父亲道:“额到了东夷后,试图移风易俗,三年之丧很重要也很费时”(“变其俗,革其礼,丧三年然后除之,故迟”),“除之”不是说除掉“三年之丧”,而是说脱下丧服,我不知道伯禽在鲁国服哪门子丧,他爹是周核心,活得春风得意、有声有色。

周公听了儿子的汇报,长长地叹了口气说:“唉,鲁国将来必定成为齐国的跟班!”(“呜呼,鲁后世其北面事齐矣”)。周公说对了,鲁国后来就是没出息的典范,即使鲁国享有天朝的礼遇也没用,比如“郊祭文王”、“奏天子礼乐”啥的;即使出了孔圣人也没用。在国家实力上,它始终就排在二流,那还是在周王室撑腰的前提下,到后来特别是春秋时更是每况愈下。

《鲁颂•閟宫》把鲁国的强大吹上了天,什么“奄有龟蒙,遂荒大东。至于海邦,淮夷来同。莫不率从,鲁侯之功”,意思是龟山、蒙山以及东方的广大疆土和沿海各国都是俺的,连淮夷都来朝贡,俺鲁侯的功劳大大的;还有“至于海邦,淮夷蛮貊(mò,神话里的一种怪物,借指北方少数民族),及彼南夷,莫不率从。莫敢不诺,鲁侯是若”,沿海诸国,淮夷、北蛮及南夷,没人敢不拿俺鲁侯当干部。照诗里的说法,鲁国都强到天涯海角,可为什么在春秋霸主里排不上号?春秋五霸有多种说法,无论哪一种里都没有鲁国国君的身影,无论哪种排名里齐桓公都稳居第一霸。鲁僖公脸皮真够厚的,他和齐桓公同时代,竟然好意思在那位首霸的隔壁给自己疯狂点赞。齐桓公比鲁僖公早死十六年,齐国此后大乱,《閟宫》若是写于齐桓公身后,那鲁僖公明显是在庆幸自己不用再被那个巨人的影子遮蔽。

《閟宫》是《诗经》里篇幅最长,也是写得最烂的一首诗,啰嗦得像是骗稿费,相同或者意思雷同的句子不断地重复。“淮夷”在《鲁颂》里不知道被提过多少次,其实淮夷臣服于鲁,鲁国只是跟在中央军后面捡了个便宜而已。淮夷后来势弱,它也没有投靠“强大”的鲁国,而是归附了楚国。

《閟宫》是鲁僖公的御用“诗人”贵族奚斯所做,赤裸裸的媚上之作,极尽阿谀之能事,文采也一般,模仿以前的颂诗句式,然后不负责任地往鲁国历代先君、主要是鲁僖公的头上套。鲁僖公被颂爽了,奚斯领赏自然也领得爽。有人用《鲁颂》里的夸大之词证明鲁国曾经很强大,实在幼稚得很。清人方玉润在《诗经原始》里说得极好:“愚谓此诗褒美失实,制作又无关紧要,原不足寸。其所以存考,以备体耳”。这位自吹自擂的鲁僖公知名度倒是高(广告不是白打的)——孔子的《春秋》里,鲁僖公是绝对男一号,没有之一,《春秋》的大事小情基本都能跟鲁僖公扯上关系。鲁僖公比孔子年长一百多岁,我不知道为啥孔子对鲁僖公情有独钟。

总之鲁国是个伪强国,齐国才是真强,齐国从一开始就比鲁国强。它在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就成为西周的最强国,我相信这不是周公喜闻乐见的,但是年轻的成王对此心花怒放:牛叉的太公望是额外公啊!外公与外孙的关系理论上比叔侄关系密切,因为隔代亲的本能。也有例外,比如杨坚和他的外孙,杨坚被诟病占孤儿寡母的便宜倒也不冤。

召公当然也清楚齐、鲁之间的强弱对比,他不动声色地走上了无间道。表面上,他和周公仍然是政治盟友,召公背地里和侄儿暗通款曲。甚至后来周公失势时,召公依然没事人似的还和周公一起下乡采风,其文学成果便是《诗经》里《周南》和《召南》。以当时周公的势力,他要成王和外面断绝联系——就像现在让国内人上不了敏感国外网站一样易如反掌,但是召公可以秘密地建立成王和太公望的热线,同样易如反掌。

成王、召公和太公望组成的三角足以抗衡大咖周公,可怜周公还被蒙在鼓里,以为一切都在自己掌控之中。其实他已经“化身一条固执的鱼,逆着洋流独自游到底”,更可怕的是,他游向一个深渊,深不见底。(十二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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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文学城-夏维东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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