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的序曲》(三皇五帝到夏商)之十一
让我们离开尼罗河,回到黄土高坡吧。
《史记》里的颛顼简介不到百字,写得有点像给一个“三好学生”的年终评语,干巴巴的,非常笼统。学者兼作家柏杨先生对颛顼非常不感冒,直接对《史记》关于颛顼的文字无视,在《中国人史纲》里说:“他是五帝中的第二帝,号称玄帝,即黑颜色的君主。他也默默无闻,但在位七十八年中,却作了一件使天下所有男人都大为抚掌称快的事,就是他下令女人在路上遇到男人时,必须恭恭敬敬站在路旁,让男人先走,否则就流窜蛮荒。”,颛顼做的这件事虽然令女权主义很不喜欢,但这是个标志:母系社会结束了,从走婚的“男卑女尊”走向另一个极端“男尊女卑”,“父权制”由此而立。谁说中国人中庸?咱们最爱走极端了,蹦极一样,心脏不好的真受不了。不过柏老说的那段话略有点不准确,兄妹通婚者才被扔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蛮荒之地,不让路的女人不是流放蛮荒,而是拉到街头示众。
“示众”这个以羞辱为目的的仪式从此绵延五千年,直到上个世纪的七、八十年代依然盛行,我小时候就见识过带着高帽子的“牛鬼蛇神”被人推推搡搡或者被绳子牵着,步履踉跄、双目无神地走过充满看客的街头,我的外公曾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街头,幸运的是那时我还没有出生;我也见过不带高帽子但脖子上挂着一双破鞋的女人,披头散发甚至被剃成阴阳头,头低垂着看不见脸,当有人从后面揪她头发的时候,她的脸才浮现出来,嘴角的血腥红刺目,那样子真的不像人,像鬼,围着她发出亢奋呼喊的人也不像人,像兽。我们没有五千年的文明史,但我们有五千年的游街史。
颛顼还是做了些实事的,他让家庭这个社会的基本单位逐渐成形,确定了男人的领导核心地位(虽然工作作风有些粗暴),规定兄妹不许结婚,这个规定很好,很文明,现在所有的文明社会都把这个作为禁忌写进法律。颛顼上台第13年制定了历法,一年360天,和古埃及的历法一模一样。颛顼历沿用了近三千年,直到汉武帝时才被365天的太初历取代,非常了不起,但是必须承认,苏美人更牛,四千多年前他们就搞出了365天的太阴历!
颛顼还是个热爱音乐的人,在位第21年,他作了一首曲子“效八风之音”,名叫《承云》。屈原对这首曲子很是神往,在《楚辞·远游》:“张乐《咸池》奏《承云》兮,二女御《九韶》歌”。“咸池之乐”据庄子说是黄帝在洞庭命人演奏的曲目,融天地人于一体,用“咸池”的乐队演奏《承云》,娥皇和女英唱《九韶》,屈原真是浪漫得可以。(笔者按:有人说《楚辞·远游》是西汉人的假托之作,不过我认为屈原说得出这种话来的。)
颛顼又是做日历又是做音乐,而且还与日月同辉,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在五帝中最不受待见。
东汉大才子蔡邕(其女即是大名鼎鼎的蔡文姬)在《独断》里说颛顼有三个儿子,三个儿子全都亡去变成厉鬼,其中有个鬼名气极大,成语“魑魅魍魉”中“魍魉”(“帝颛顼有三子,生而亡去为鬼。其一者居江水,是为瘟鬼;其一者居若水,是为魍魉;其一者居人宫室枢隅处,善惊小儿”)。还有个说法,说他生了个怪兽儿子叫梼杌,“其状如虎而犬毛,长二尺,人面虎足,猪口牙,尾长一丈八尺”,你能想象这是什么样子的怪物吗?我想不出来,所以《山海经》的想象力惊人,怎么难看怎么来。梼杌长相奇特,兼有预知未来的特异功能,所以楚国的史书就叫《梼杌》,“史以示往知来者也,故取名焉”,这就是楚史名字的来历。
颛顼还有个儿子,蔡邕漏掉了,他便是大名鼎鼎又恶名远扬的鲧,《竹书》和《夏本纪》里都提到。可从时间上判断几乎不可能,他是尧舜时代的人,和他爹隔了两百多年的时空,除非他会穿越。反正会穿越的也不止他一个(后面将会提及其他“穿越人”),就当他是颛顼的儿子吧,不过他的下场也很惨,因治水不力被舜处死。除了这五个儿子,传说颛顼还有一个儿子,那个儿子的名字经常被人骂人时挂在嘴边,叫“穷鬼”!我怀疑这是否后人在恶搞,明人陈耀文《天中记》引《岁时记》:“高阳氏子瘦约,好衣弊食糜,正月晦日巷死。世作糜,弃破衣,是日祀于巷,曰送穷鬼。”,这个儿子似乎压根就不愿意来到这个世界,怎么作死怎么来,吃变质的食物,穿破衣,正月的最后一天(晦日)死于巷中,后人祭祀他的成本倒是挺低的,把不要的残羹破衣扔到巷子里就行了。宋陈元靓《岁时广记》也提到穷鬼,说法略异:“昔颛顼帝时,宫中生一子,性不着完衣,作新衣与之,即裂破以火烧穿著,宫中号为穷子”,这个穷鬼有可能就是蔡邕所说的“其一者居人宫室枢隅处,善惊小儿”,他自己不好好活着,还去吓唬别的小孩,这不太好,特此批评。
《帝纪》说颛顼的娘叫景仆(也叫昌仆,女枢),蜀山人氏,是昌意在若水下放改造时邂逅的,她的怀孕和黄帝妈妈附宝一模一样,被“瑶光”照怀孕了。我没兴趣知道“瑶光”是什么光,我已经审美疲劳了:能不能有点不一样的怀孕方式?不是大脚印就是光,拜托来点新鲜的。民间传说有个特点,话痨似地不断重复同一模式的想象。对了,《竹书》里说,少昊的母亲也是因光而孕,是星光,“见星如虹,下流华渚,既而梦接意感,生少昊。”,不过这位英雄母亲不是嫘祖,而叫女节。《汉书》里也说青阳的母亲不是嫘祖,而是方雷氏,一个儿子三个妈,这个少昊真是抢手,身份真是复杂,《史记》眼不见心不烦,干脆不提少昊为帝的历史,直接让颛顼上。《尚书-序》、《白虎通义》及《礼记·月令》更将少昊列为五帝之一,少昊曾为帝当无误也。
甭管少昊了,也甭管颛顼是不是默默无闻,干的最大的一件事就是“走路,让女人走开”,他都得走开了,“颛顼崩,而玄嚣之孙高辛立,是为帝喾。”
(颛顼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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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文学城-夏维东20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