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个拥抱,不仅是发生在一天之内,而且在同一个下午。
H太太,这位面容苍瘦却依然镇静自如的78岁多老人,很慈祥的坐在我的旁边。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老人已经和晚期癌症顽固的共存了三年半(见前面博文:心存感恩 http://blog.wenxuecity.com/myblog/69489/201603/742950.html? )。最后我们一致同意,停止一切抗癌药物。她将要去安宁病房(hospice )度过她最后的余生之日。
老人和我双手互握。她的手很稳定,一点都不颤抖。眼泪从眼角一滴滴的滑落。我们就这样双目对视了一会儿。然后,老人继续握着我的双手,把手移到她的右侧脸颊,贴着脸,不让离开。她又用几丝泣动的方式,微张着嘴巴,深深地呼吸了几下。
我终于忍不住说话了:H太太,谢谢你配合治疗了超过三年多的时光。很不容易。你比同期的癌症病人多活了一两年,而且活得很充实,很有意义。你去过几次游轮,坐过滑翔飞行和热气球,参加过几个生日庆祝,还和家人团聚过几次。最重要的是:你有很孝顺的儿子们、和儿媳的陪伴。我很羡慕你有这么好的家庭关系。
老人破涕而笑了。她对我说:谢谢你也陪伴我走过这一段不寻常的日子。你真不容易!我很舍不得。我们一起共同面对的每一个过程是多么的难得。她就把我当成她的儿子似的。老人对我说:我想再撑多一个月,到二月初的79岁生日,行吗? 我回答说:我会尽力的。我在默默地为她祈祷。
这是我俩的最后一次见面。我把老人轻轻地从椅子上扶起来。我们俩站着,又依依不舍地拥抱了许久。
F先生,37岁,有两个小女儿,才六岁和四岁。不到三个月前,一向健康的他感到右腹部异常的疼痛,CT发现整个肝脏已经布满了转移的癌肿块。经过几次不同药物的化疗,完全无效。病情急转直下。二个多月变成了"恶液质"。器官功能衰竭。他的模样比刚刚从诊室送走的H太太要可怕得多!
病情发展得如此迅速,以致我没有机会和患者及家属作最坏打算的交代(因为一直都在尝试新的治疗方案)。
我正在考虑如何跟家属沟通真实的情况和我的想法。
病房的走廊,病人的母亲和太太在场。当我很诚实的摆出各种现实后,母亲问我:尽管我知道你很难推测,想要知道你对他预后的看法?我停顿了几秒,然后说:如果他能活到两个星期,就不错了。
妻子此时终于忍不住,抱着(病人的)母亲失声痛哭。
母亲表现得异常的坚强和镇静。她马上把媳妇扶到会议室的椅子上安稳地坐下。然后用手机把媳妇的母亲和朋友叫到医院来陪伴失控的她。母亲对我说:医生,我的想法跟你一样,他的痛苦若能减短一点时间也许不是什么坏事。我们一起商量着如何让两个幼小的女儿避免看见爸爸濒死的护理过程和样子(另外安排她们的住处及看护)一非常令人揪心的决定。无论对病人和他的女儿都是很不公平的,甚至很残酷的选择。
我走开了一会儿,去处理另外一件乳癌骨转移的急症病例。等我回去病房的途中又见到了他母亲,她双手紧紧的拥抱我。她没有哭。只在我耳边轻轻说道:你真的不容易,我很感谢你对我们所做的一切。Please keep fighting against cancer!
任重道远!我不知道我有多大的能耐去keep fighting against cancer 。只是觉得,人,在生死关头,一切的包装,掩饰,都不需要了。这个时候的感情和内心的表达是最真实的。无需用"浓装艳抹"的笔来描画。这种关系也是最宝贵的。人们在那些逢场做戏,皮皮毛毛的关系中似乎花费了太多的时间和精力。
后记:H太太至今仍然在安宁病房与癌共存,而F先生在他母亲和我拥抱后第三天离开了他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