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故事,生命的盛宴
六月中旬的周末,接到一通女儿带着哭腔的电话。她说,John的一个朋友刚刚告诉她,John在睡梦中突然离世,出事地点在他的家乡希腊。
怎么可能!!!? John是我认识的最聪明,最有活力,最富有勇气和激情的人,是疾病和死亡都会躲着走的人。况且,他还没有到70岁呀。我抱着一线希望,小心翼翼地求证,女儿肯定地说,消息确切。
儿子正好在家,听到我们的对话,冲下楼来安慰我。他问我,妈妈,你还好吗?你感觉很难过吗?我说,我觉得震惊和无法接受。在我心里,他没有离去,就如同他一直在纽约,遥远但永远在那里。
老公出门买东西,电话告诉他,他震惊之下赶回来,和同样失魂的我面面相觑。不久,公司的老同事Victor电话老公,再次证实了这个不幸的消息。Victor说,Ellen已经赶去希腊,送别她的挚爱。
John的离去,撞开了记忆的闸门,让我想起那些不曾淡忘的过往。John是我和老公来美后第一家公司的老板,是我们一家的贵人,早已是我们的亲人。我们和他在一起共事五载,之后时常走动,友谊跨越20多年。
John出身于希腊的一个富裕家庭。他年轻时为了人类的幸福和解放,投入共产主义运动,并为此在希腊蹲过监狱。之后,他来到美国,在纽约的哥伦比亚大学攻读博士学位,并在那里结识了他的灵魂伴侣和工作伙伴Ellen。听说那一段时间,多才多艺的John玩票音乐,曾在纽约的地铁站里唱歌弹吉他。
John于九十年代初创立了自己的科技公司,他既是总裁也亲自做研发。John的公司位于曼哈顿艺术气息浓厚的Soho区,他戏称自己的公司是曼哈顿的硅谷。这次回纽约参加John的追思会,我和老公特意去了公司旧址,二十多年之后,在这个以旧建筑为主的历史街区,公司所在的那栋大楼,还是那么漂亮气派。回首当年,公司正处在艰难的创业阶段,面对销售业绩和后续资金等一些列棘手问题,特立独行的John,并没有因此放弃他挑剔的审美和高级的品味。
95年夏,老公的一个大学同学向John推荐老公,替代为了家庭团聚即将离职的她。老公于同年底持H1签证抵达美国,半年之后,我带着女儿来到纽约。John得知我的专业背景后,邀我加入公司,我放弃了继续深造的计划,加入他的团队。自此,开启了我们一家和他的缘分之旅,关于那段时间和John的交集,我都写在回忆系列《纽约故事》里。
上一次见John,是2017年的夏天,我们去纽约参加女儿法学院的毕业典礼。每次去纽约,如果提前告知他们的话,Ellen都会邀我们住在家中。那个夜晚,我们在他家Penthouse的露台上聊天,可以看到刚刚落成的新世贸大厦,和不远处那栋造型古怪的地标公寓楼。John指着那栋楼说,它的奇怪设计是为了让尽可能多的房间,获得最大限度的阳光。但是,他不喜欢这栋楼,因为站在那些几面都是玻璃的房间里,恐高让他晕眩。我得意地偷笑,会开飞机的John,居然有和我一样的恐高症。
这栋造型奇怪的公寓
John和Ellen在Fire Island的summer house,是他们邀朋友们度假享受生活的好地方。我们去过那里多次,结识了许多他们的有趣朋友,他们中有投资家,有音乐家和艺术家,有John的空手道伙伴,还有同性恋的伴侣。在那里,我很少在白天看见John的身影,他不是在玩船,就是在钓鱼,或者在Wind Surfing。一次和John乘船外出,我请求试驾,他慨然应允。很快,他收走了我的驾驶权,我偏离了航道,开进了海藻区。从此,我不再敢越俎代庖。
多年前女儿在Fire Island的沙滩上。
为了免受飓风的破坏,Fire Island上的房子都建在在架空的地基上。有一次,Ellen和我抱怨,John不喜欢盘踞在她家房子下的一条大蛇,用棍棒把它赶到了邻居家。自那以后,邻居家太平无事,她家的院子却闹上了老鼠,每年都要花钱消灾。Ellen注视John的时候,满眼都是星星,这是唯一的一次,她嘲笑John的愚蠢。
John和Ellen看着女儿长大,几乎把女儿当成他们的孩子。女儿在纽约上学和工作之后,和他们的来往更加密切。今年二月份,女儿和他们聚会之后告诉我们,John和Ellen出售了他们的第二家公司。公司建于2010 年,老公参加了公司的初建,因我坚持留在加州,他在一年半之后返回。这些年,我们一直替John和Ellen担心,担心他们的投资无法得到回报。我们为这个巨大的好消息欣喜,多年的辛劳结出了硕果,这一次,喜欢忙碌的他们,总该可以安心退休了。
追思会定在上周三的晚上,我和老公乘周二晚的红眼航班赶往纽约。我们先去了公司,Ellen看上去疲惫憔悴,但神情平和坚毅。Ellen的状态比我们想象的要好,她需要处理John留下的大量工作,忙碌在很大程度上掩盖了她的哀痛。Ellen和John在奥斯陆有一个展会,她先去了奥斯陆布展,John回到希腊小住,之后再与她会和。没有想到的是,John在家乡长眠不醒,从此天人两隔。John在旅行之前的两个星期得了Covid,而且症状严重。一向健康的他突发心脏病,让人无法不联想到这场病。Ellen说,她痛恨Covid。过去的半年中,我们也被Covid击中过,但并没有对它有过情绪上的联想。如果是它夺去了John的生命,我也痛恨它。
追思会的基调是Celebration of Life,多么精彩的人生,多么美丽的生命,太多太多值得缅怀,太多太多值得庆祝。背景大屏幕循环播放着那些精彩的瞬间,老朋友们分享和John的过往,感谢他的引领和帮助,把他视作最好的朋友。说到有趣之处,人们发出会心的微笑,到了动情之处。多少人的眼中泛出泪光。像John一样,做温暖有爱的人,paying forward,成为朋友们的共识。
John和前妻的女儿,带着他的两个外孙从希腊赶来,黑头发黑眼睛轮廓立体的她,像极了她英俊的父亲。我问她,你还记得我吗?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只有19岁,正在哥伦比亚大学读书。她哭着说,当然记得。你们从这么远专程赶来送爸爸,让我惊讶又感动。她说,我爸爸总是提到你们,提到你们的聪明,你们的贡献,他早就把你们当成亲人了。她的话让我们都破防了,是啊,John不但是我们的亲人,一点也不夸张的说,也是改变我们命运的贵人。
纽约之行匆匆结束了。当我想起John的时候,我依然能感受到他的气息,如同他一直在纽约,遥远但永远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