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我的第一个闺蜜

闺蜜是近几年的一个流行词，但我在四十多年前就有了名副其实的闺蜜，她的名字叫晓荣，可惜我们的联系中断了超过二十年。晓荣的父母和我的父母在同一所大学工作，退休后依然住在大学的家属区，不联系应该归结为我们的主动选择。知道晓荣在我折腾出国的那段时间离开西安的单位去了深圳大亚湾核电站，后来定居上海并且生一个女儿。脑海中有时会闪过寻找她的念头，但直觉告诉我有些情况下，不去触碰中断的友谊也许更明智。

两年前的暑假回国探亲，一次和弟弟出门，弟弟指着和我们擦肩而过的一个中年男子的背影告诉我那人就是晓荣的弟弟，而且弟弟说从那人的神态可以判断他也认出了我，我又有了一股想联系晓荣的冲动。凑巧的是几天后我和弟弟再一次与他相遇，我问他要了晓荣的联系方式。回来后一直很犹豫，最后还是拨通了晓荣的电话。电话那头的声音平静而有距离，我答应晓荣说到上海一定会去找她，但我们都知道那不过是成年人的客套而已。有点遗憾，却并不意外。

我童年住的筒子楼叫37单元，住户多是年轻的臭老九。70年代初，这批臭老九的孩子许多到了学龄前后疯玩的年龄，其中包括我的好友向阳和建英，还有我和晓荣。与向阳建英在一起时，我是理所当然的头，晓荣只比我大俩天，却一直像是我的姐姐。我们的紧密关系从上小学前开始，到上大学后渐渐中断。

快上小学时，爸爸妈妈的朋友，在小学工作的陈叔叔来我家，他说专门把我和晓荣分在了一个班因为知道我们是好朋友，这让我们非常兴奋。开学的第一天，我和晓荣早早等在教室门口，开门后抢到了两个挨在一起的座位，老师重新排座位时还是把我们分开了。寒假时，老师把我和晓荣还有两个住在附近的男生编在一个学校小组，我们担负起监督两个淘气男孩的重任，也被他们带着打雪仗。我和晓荣很团结，一次居然把一个男生的鞋抢走了，他无奈之下光脚踩着雪回的家。

小学二年级重新分班，我们去了不同的班级。我开始了永远升不上去的小组长生涯，晓荣很快从小组长变为班长，然后直升大队长。在学校，她是光彩夺目但依然文静稳重的学生干部，我是胆小害羞没人注意的普通女孩，我们之间没有多少交集。放学后，我们依然是最好的朋友。我们一起写作业，一起去看露天电影，一起学着做女红。我们还相互鼓励着走出大学的围墙，探索外面的世界。

11岁那年的春节，妈妈的一个回上海探亲的女同事顺便带我去上海，上海的姑父再带我去浙江看望奶奶。晓荣得知我有一段时间在上海，写信给我要我帮她买一些泡泡糖。那时候嘴里吹着泡泡吐进吐出，是最让人羡慕的事，可惜的是泡泡糖只有上海有得卖。到了上海才发现泡泡糖也不能随便买，一次好像只能买三块，我就央求姑姑还有表哥多给我买几次。回来时终于攒够了送晓荣的和留给自己的泡泡糖。

我献宝一样地把泡泡糖交给晓荣，晓荣自是喜不自禁，她在我不在的时间学会了自行车，并保证很快可以教会我。她说28的男式车比较稳所以更容易学，于是拿她爸爸的车让我练手。因为高度不够，她示范我把右脚从车的横梁下伸到车的另一端踩住脚蹬，扶稳车把，两脚蹬车，努力保持平衡。这个有点怪异的骑车姿势，是我们那一代孩子的典型骑法。难为她扶着车后座跟着我跑了很多次，在她的悉心教授下，我很快学会了自行车。我一直不知道她是怎么学的，但我知道她绝没有这么尽心的老师。

很快到了上中学的年龄，大学已经恢复招生，父母们开始关心学校的教学质量和升学率。晓荣的爸爸是本地人，托关系让晓荣进了西安市最好的中学。我因为没有后门可走，分片去了家门口一个普通中学，我非常羡慕晓荣，但也只能认命。学习忙了，我们假期还是会找时间在一起。和小时候的疯玩有了不同，我们开始交流无法告诉父母的青涩年华的小秘密，印象最深的是通过分享身体的变化，缓解我们无法言说的无解和焦虑。

高考的压力愈来愈大，在普通中学的我唯有憋着一口气努力学习。初中毕业的全市统考给了我选择重点中学的机会，我考上了晓荣的学校。那是一个开心的暑假，我们一起憧憬着高中的生活。晓荣说她可以找老师把我分到她的班，但有时她又透露她的班并不好，因为没有老师的孩子，配不到最好的教师。我其实有点希望侥幸分到师资更好的班，但不忍辜负晓荣的热情。

大约八年以后，我又成了晓荣的同班同学。开始上学时，晓荣每天先到我家，我们再一起骑车去学校，每次，晓荣都骑在外面而让我骑在里面。初中时因为学校很近，我一直都是步行，几乎没有骑车上过街，在晓荣的带领下，我很快适应了繁忙街道的骑行。到了新的学校，我对老师的要求搞不清楚，被几个老师点名批评过，还被化学老师撕过一次作业本。那一天晓荣回家比我晚，看到了老师撕破的我的作业本，赶紧拿着作业本来我家找我，劝我不要太伤心。

一天早起，地上已是厚厚的一层积雪， 晓荣出发前特意提醒我雪地上骑车不能快而且一定不能捏闸。有她在旁边，我觉得安心了许多。不幸还是在一个拐弯处下意识地刹了闸，连人带车摔出了老远，好在没有汽车经过，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晓荣在不到十三岁就开始骑车走这一段路，有谁教过她这一切，又有谁陪伴过她呢，她不知要独自面对多少未知和麻烦呢。

熬过了适应期，在接下来的期中考试中，我几乎每门课都拿到了全班的最高分。一时间，我成了老师心中的宠儿，同学眼中的天才。更主要的，经历了初中阶段的成长，我渐渐克服了胆小自卑，随和中带着一点小自信。很快的，我和许多同学成了讨论功课外加打打闹闹的好朋友。因为期中期末考试是年级统考，我的名字和年级学霸们排在了一起。也许是因为惺惺相惜，同年级有几个自恃很高的女孩也渐渐成为了我的好朋友。

我和晓荣的关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我们一起骑车时不再有说不完的话，因为参加不同的课外活动，我们同出同进的机会也越来越少。高考越来越近，学业的压力也越来越大，我们之间的疏远的正好有了借口。也许我们意识到，在过去的几年里，我们在各自的生活中蜕变成长，而我们的关系，已很难回到期望的状态了。就这样，匆匆的，我们告别了校园，分头走进了大学的校门。

大学期间，我们一起参加过高中班的聚会，却几乎没有单独在一起。然后，我们渐行渐远。有些缘分是可以一直延续的，可有些却变成了怀念。写这篇文章时，更加意识到晓荣对我的关爱远远超过了我对她的好，希望将来有一天我可以鼓足勇气再次打扰晓荣，寄给她这篇回忆来表达我对这段情谊的怀念与感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