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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流河"里的学潮亲历者

"巨流河"里的学潮亲历者

博客

"巨流河"这本书,我是在读了简宁宁的"最有骨气的中国"和洋葱炒鸡蛋的"读书的心情"后决定要跟读的。后来又发现觉晓一年多前也写过类似的读书感想。而就在我正写这篇小文的时候,又看到水沫的新作:"巨流河"读书笔记。同一本书,在文学城朋友中就被传诵多次,应是本奇书了。

诚然,这是部佳作,是部宏篇。简宁宁逐字读了六遍所写出的感言,基本是完整忠实到了无法超越的地步。作者生命中经历的所有心潮激荡,血泪交融,国恨家仇,爱憎亲疏,都被编织在几乎带着距离感的平和叙述中。最为难能可贵的就是这份沧澜过后的不惊。智慧人有哀恸,也不嚎啕。我不可能比作者齐邦媛先生和读者简宁宁说得更好,所以即使胸中感动万千,也不再复述复评。只是,在我被工作和孩子频繁打断的碎片续接式的粗糙阅读中,某些细节跳出来,仿佛和我发生了丝丝的交织,原来一切并不遥远。

巨流河,你太宏大滔天,我只能随手捧几朵浪花,漂流到哪里,就写到哪里吧。

今天我的感触停靠在作者笔下的国共内战时期此起彼伏,轰轰烈烈的学潮这一段。齐先生的语言虽然平静含蓄,观点却是分明的。艰苦卓绝的抗战终于结束,举国待兴,然而形势却急转直下,胜利后的国家甚至都来不及喘息,就开始了惨绝人寰的内战撕杀。悲愤的齐先生用了"虚空,一切的虚空"这圣经里的引语,一举道出了自己的极度压抑和无奈。在政权交替的动荡中,后方的学生运动无疑雪上加霜,对旧政府的垮台起到了推波助澜的影响。年轻的齐邦媛厌恶政治,追求文学世界里纯净的美。这几乎是一个女性版的"余永泽",于是遭到了周围激进同学的嘲讽排挤。走过悠悠岁月,当年迈的齐邦媛终于再次踏上大陆的土地,见到当年的进步同学,他们中还活着的,多羡慕作者终身从事教育和文学,不曾间断,而他们,都在无止尽的运动中荒废了所有,活着已是幸运。

我想起我见过一个前辈,正是齐邦媛笔下的同龄人,并亲耳听他说过他所经历的学生运动。那转转弯弯的渊源又要从我体弱多病的童年说起了。

有次奶奶带着年幼的我到位于鼓楼的南京市儿童医院看病。轮到我了,我刚坐下,就听面前穿白大褂的医生越过我对身后的奶奶说:"老师,你不认识我啦?!"奶奶惊喜地说:"你不是某某某嘛!"师生相认,亲热得不得了,说笑成一团。从此张医生成了我家的常客,一来我的病实在多,有个熟人毕竟不慌; 二来这老师学生同属于热情开朗型,投缘得很,不久就从师生上升成干妈干女般亲近了。

张姨的夫君是她的表哥,长得雪白文雅,仪表堂堂,年长我父亲十多岁,在南京大学做教授,我叫他纪伯伯。我慢慢长大了,我们两家依然来往。后来父亲要去加拿大做访问学者,临走时张姨的先生给父亲了一封短信,托父亲转交给他当年在中央大学的同窗好友。好友长年定居加国,纪伯伯告诉父亲去了可以同他联系。

从父亲后来的照片和来信中我们得知,纪伯伯的这位同学住在安省的小城伦敦,在著名的西安大略大学任教。他邀请父亲去家中做客,非常热情。

几年后,纪伯伯的同学夫妇终于踏上回国之旅。他们同纪伯伯家相聚后也来我家探访。他们的爽朗给我留下印象。记得他们说乘公共汽车好开心,跟自己同胞挤在一起东倒西歪好开心。他们的三个孩子全部国外长大,外嫁外娶,他们却保留着深深的中国烙印,割舍不下。在我们送他们步行去车站的路上,路过我家附近的总统府,这位伯伯突然有些感慨,他说,当年他们中央大学的学生示威就走到这里。他因为个子高,被推为前排扛大旗的。他又指着路边半人高的消火栓说,宪警就是用这个接上高压水龙冲击他们的。他说起从前没有半点愤慨或激昂,而是带着温和的自嘲解释: 那时真是肚子饿,想吃饱饭才好读书,就是这么单纯的想法。

这位伯伯在49年之前就考上了美国康奈尔大学,攻读博士,之后移民加拿大,大半生完全远离了和中国有关的所有风雨运动。

如果我不想起这位伯伯,齐邦媛先生笔下的学生运动所引触给我的反感,可能比作者更无不及。我的审美和齐先生非常接近,我爱那些可以被称为"温和洁净"的人。但是在接触到真实的个体后,我才知道,对于我不钟情的轰轰烈烈,并不能一概用左倾,盲目,投机,血性来简单论之。并不是所有学生都被某个组织所利用操纵,也有人只是单纯地期望通过诉求让生活变得更美好,世界变得更公义而已。

在人最血气方刚的青年时代,是应该扛起天下的大任,走在激进的前列,发出自己的声音,还是在知识的海洋寂寞地搏击,在学习和追求智慧的道路上自我完善,在成为优秀个体的同时为世界发光, 我曾经和齐先生一样有着清晰的答案。现在反倒不太肯定了。毕竟人类的蹒跚前行中所有向文明靠近的努力和得着也不都是靠独善其身而后从天而降的恩赐,很多时候是那些"Brave Hearts"点燃了我们的激情和勇气。

我们怎么知道自己最本真,最单纯的诉求是在推动历史向前,而不是愚蠢的冲动,可能导致误入歧途,殃及池鱼,停滞倒退?我们怎么知道何时该投入,何时该远离?我们能否预见怎样的光景该勇敢,怎样的光景当忍耐?我越发知道这世界上没有完全的政治真空,选择远离也是一种政治。即使你坚持不碰政治,政治也会找到你纠缠。Rachel的丈夫Mark曾经告诉我:"思韵,我们英语里有种说法,一个人活在世界上,只有两样东西注定无法逃脱,一个是死亡,一个是政治!"齐先生倡导文学的去政治化,其实她的"巨流河"里流淌着老人分明的政治理念,只是她不愿使用"政治"一词。我的结论是,即使我们一心远离政治,也不能没有政治的智慧。政治的智慧需要积累,这漫长的积累来自我们求问上苍时的谦卑,来自我们悲悯的情怀,来自我们不妥协的审美,来自我们阅读前人故事时流过的眼泪。齐先生终生的不断选择,都展现了她的智慧。

大浪淘沙,在时代风云面前,个人的命运,民族的命运都是一念之差。假如奉系新军当初趟过了巨流河,假如民国的奋兴没有被日侵打断,假如没有发生西安事变,那么后来中国的走向和千万人的命运都会不同。但是历史不允许假如,也不会改写重来。我们甚至不能断言所有的悲怆不带有宿命的必然。

"巨流河"这部书,带给我的,应该是思考多过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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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文学城-思韵如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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