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登的总统路:先苦其心志而后天降大任
本来想写一篇介绍拜登的文字,后来才发现,其实已经写过了(大家可以看到这文原发的日期在下面)。如果现在写拜登呢,也许有人会说是凑热闹,趁着大选给这位候选人当吹鼓手。但是,下面这篇文字是三年半前写的,我用的题目是“那些离世或者落幕”的风云人物,说明我当时是把拜登当成完成了历史使命,即将离开政治舞台的人物来介绍的。完全没有想到,他今天居然在70多岁高龄才迎来政治生命的高峰,所以说我当时文字的客观性不容否认,我把此文原封不动照登,用黑字体,而写在今日的点评则用蓝色,以视区分。
随着奥巴马八年任期的结束,副总统,74岁的政坛常青树Joe Biden的政治生涯也走到了尽头。
这说明了世事难料,一个本来走到政治生命尽头的70多岁老人,居然在特殊的历史时刻,登顶了自己政治生涯的真正顶峰。
以从政经历来看,拜登是政坛前无古人,后也难有来者的传奇式人物。美国既有大器晚成的政客,更不缺年少登顶的青年才俊,比如40多岁就身登大宝的肯尼迪,克林顿,奥巴马;28岁就进入国会山的现任议长Paul Ryan。但是再年轻也有个法律的限制,比如宪法规定总统必须年满35周岁,参议员至少30岁。而拜登创造了一个奇迹:29岁就当选Delawar州的联邦参议员,好在在宣誓就职的那一天他已经年满30岁,可以合法就任了。
拜登是民主党内多年的青年才俊,而晚年则作为民主党内老政治家的身份撑起大梁。
但是与少年得志相伴随的却是意想不到的人生悲剧。就在意外胜利的几个礼拜之后,踌躇满志的青年参议员正在面试助手,一个电话打进来告知拜登他的年轻妻子出了个小小的车祸,请速去。很奇怪,人在危难的时候好像有本能的感知力,拜登出奇冷静地反问:she was dead, wasn’t she?那一天离圣诞节只有一个星期,拜登太太带着三个孩子正在圣诞节大采购的途中,她因故在路边停车,遭到一辆拖斗车剐蹭,坐在碰撞边的拜登太太和十三个月的女儿当场殒命,而车内的两个三岁和四岁的儿子虽然幸免于难,但都身负重伤,长期住院。
有一句老话,如果灾难没有把你击垮,就能让你更强大。这句话放在拜登身上最合适不过了。在最初的打击中,年轻的拜登一蹶不振,很多人预言这个年轻人在国会山只能是昙花一现。他自己对妻儿的遇难非常自责,反复追问自己:如果不是忙于工作而是亲自陪妻子购物,悲剧会不会避免?于是他向参院民主党领导提出,在从处理家庭悲剧到正常工作的过渡期间,自己要每天乘坐Amtrak火车回到Delaware的家照顾儿子,第二天一大早再回华盛顿上班,这样两头跑的过渡期是多长呢?拜登给领导的期限是6个月。
光阴荏苒,这六个月的承诺不知不觉中变成了36年,直到2007奥巴马选择他出任副总统竞选伙伴为止。在这36年里,拜登风雨无阻地每天在火车上花3-4个小时在Delaware的家和国会山之间通勤,往返车次到达七千次,总里程两百万英里,尽可能多地和家人共度时光。连他在参议院的同事都在拜登的影响下对Amtrak火车的时刻表了如指掌,因为每次下午开会稍晚,他就会心急火燎地在会议主持人耳边呱噪我要赶火车我要赶火车。
拜登这样解释自己的选择:孩子的注意力范畴不超过12小时,他如果晚上想到什么事情,早上看到爸爸就会告诉他,而如果自己不在家,儿子这样可贵的成长经历就会错过。经历了丧妻亡女之痛的拜登仿佛把和家人在一起的每一分钟都当成最后一分钟来珍视。也正是在这36年里,拜登从一个30岁的毛头小子成长为参议院司法委员会和外交委员会主席这样一言九鼎的参院大拿和两次总统候选人,在2008年奥巴马物色副总统人选的时候,急需一位精力充沛立法经验丰富的人物辅佐,66岁的拜登已经有连续七次竞选连任成功的记录和近40年立法院运筹帷幄的经验,脱颖而出,成为美国的二号人物。
中国人从来就有“坏事变成好事”的说法,拜登家族是爱尔兰裔,爱尔兰人也有类似的讲究“for everything bad, there will be something good coming out of if you look hard enough for it”。家庭悲剧让拜登和两个儿子之间形成了亲密无间亦父亦友的特殊关系。当Biden约会后来成为自己第二任太太的Jill的时候,他一度担心儿子们难以接受这个后妈。结果两个儿子却主动和他开了一个家庭会议,两个男孩你看我我看你,最后异口同声地对父亲说:Dad, we decided WE should marry Jill!
如此舐犊情深,当厄运再次袭来,人们不禁要仰天长叹命运为何如此不公。
原来就在2015年五月,拜登的长子Beau, 民主党后起之秀,Delaware州长的热门人选,当年在车祸惨剧中大难不死,却没有等来颐享天年的后福,在46岁的壮年死于脑癌。可怜的拜登在盛年丧偶的不幸之后,又遭遇了晚年丧子,白发人送走黑发人的人生悲剧。
Beau是特拉华州的检察长,和加州的检察长贺锦丽关系很好,这也让贺锦丽和拜登家庭有一层亲近的纽带,在也许她的VP入选上起到了一定作用。
拜登的二儿子Hunter的成长经历就比哥哥要复杂得多。他的名字在去年成为媒体头条,因为他在2014左右被一家乌克兰能源公司聘为董事会成员,后来这家公司的老总因为贪腐而被查办而逃亡了。而当时他父亲正是国家的副总统。有意思的是,这个有些让人皱眉的安排,当时就引发了主媒的注意,比如ABC的首席记者就曾经就此质询过白宫发言人,上了新闻。
但是,这个新闻并没有引发共和党的任何兴趣,大概是他们当中所有人都以为拜登只是一个行将退出历史舞台的人,追打这样一个没有什么政治价值的人,投入和产出并不成比例。其实拜登作为副总统是行政机构的成员,他的行为按理应当受到国会的合理监视,而众院和参院当年都是共和党控制,如果他们想的话,他们是完全有权力对Hunter的任职提出调查的。
而事情到了2019,眼看拜登的政治声望看涨,川普赶尽派遣朱利亚尼杀到乌克兰挖黑材料,同时利用总统的权力对乌克兰总统施压,这就犯了利用司法谋私利的忌,所以他被弹劾了。同时,共和党控制的参院也借机鼓噪要传唤Hunter了,人们只好问一句:你们早干啥去了?
青年拜登在痛失妻女之后,他的母亲又用一句爱尔兰谚语激励他:As long as you are alive, you have an obligation to strive,于是悲剧在某种意义上反而激发了他全部的人生潜能。但是这一回垂垂老矣的Joe Biden面对丧子之痛,却再不能象40年前那样重整旗鼓,他在痛定思痛闭门长考之后宣布放弃角逐2016总统宝座。这个决定让希拉里阵营松了口气,但是对民主党却是一个损失。拜登是极有人气感召力的政客,每次参议员竞选连任的得票都在60%左右;他出身蓝领阶层,对白人中下层劳工有天然的亲和力,是民主党内目前为数不多的能在选举中赢得白人多数的政客。很多人预计,如果今年的总统大选是拜登对垒川普,民主党就不会丢失中部的四个老工业重镇,Wisconsin, Michigan, Ohio, Pennsylvania,果真如此的话,总统大位鹿死谁手,就难说了。
这次拜登出马,的确在铁锈四州给川普造成一定的压力。
当然拜登36年漫长的从政经历也不是天色常蓝。他以丰富的外交经验见长,但是他投票反对老布什总统成功的1991海湾战争,却支持了小布什总统2002灾难性地入侵伊拉克决定,酿成大错,显示了政客在911后政治压力之下的原则丧失。
这两个投票显示了拜登的判断错误,反对老布什,是传统的党派站队,而支持小布什,是在911之后的国际形势中不得不随大流显示出政客的强硬一面。
1988年的拜登如同1992的克林顿和2008的奥巴马,是民主党问鼎白宫的希望之星。可惜他在一次讲演中头脑发昏,演说词全盘抄袭一位英国政治家的经历,丑闻败露之后只好黯然宣布退出竞选。这个丑闻还在今年的总统大选中被川普津津乐道,当被问道如果对阵拜登自己的机会如何,川普说:I think I would matchup great. I am a job producer. I have had a great record. I haven’t been involved in plagiarism。 可惜话音未落,Trump夫人Melania在共和党大会上的讲话也被发现抄袭了奥巴马夫人蜜雪儿的讲话,也算报应不爽。
拜登这样履历全面的传统政治家,在平常的政治空气中,往往不是竞选总统的料,所以他之前尝试过两次,都是无功而返,连浪花都不曾溅起一朵。但是,今年的政治舞台绝非平常。
拜登最大的政治天赋是擅长运用劳动人民喜闻乐见的语言和普通百姓打成一片,但是这也让他背上时而口不择言胡说八道的恶名。洛杉矶时报这样形容他“In addition to his uncontrollable verbosity, Biden is a gaffe machine”。
拜登是个很接地气的人,根据民调,他给选民的负面印象,远远小于4年前的希拉里,这是对川普的最大挑战,他给拜登安排的外号都发挥不了效果。他团队对拜登的抹黑,虽然尽心尽力,但是不要忘记,拜登1974年就登上政治高峰了,一直就不是一个极化的遭人恨的角色。他多年的人气很难被几个月的抹黑广告所消除。
在签署奥巴马care的仪式上,兴奋过头的副总统向总统俯身耳语:this is a big fxxking deal,却忘了身上的麦克风还开着向全世界直播。
2007年的民主党总统初选中他这样形容奥巴马的崛起:"you got the first mainstream African-American who is articulate and bright and clean and a nice-looking guy," Biden said. "I mean, that's a storybook, man.",这句话略微带有种族主义的含义和味道,而且忽略了在奥巴马之前还有过Jesse Jackson, Al Sharpton这样曾经声势浩大的黑人总统候选人。Al Sharpton对Biden的“clean”措词尤其耿耿于怀,干脆对记者说I told Biden I take a bath every day。
不过祸兮福所倚,拜登对他这个恶名的机智反诘却为他赢得了政治生涯中的最佳辩论时刻。当辩论主持人长篇大论地给拜登贴上大嘴巴喋喋不休的标签,质问他在国际舞台上如何能谨言慎行,拜登以一个简单的“Yes”微笑面对全场,赢得满堂彩。一个单词的回应而成为全场辩论的最佳回答,这在政治辩论史上也算空前绝后的时刻了吧。
拜登的这个YES很经典,体现了他的急智。他如今虽然高龄,但是在去年的一些列辩论中和民主党各路青年才俊针锋相对,并不落下风,是靠耐力磨掉了所有的对手。那些说他“老年痴呆”的人,不是人云亦云的政治小白,就是别有用心的党派性粉丝。
拜登立法生涯的最大闪光之处是起草了1994年的Violence Against Women Act。就在一个月前,奥巴马签署了被称为“21 Century Cure Act”的对生物医学基础研究的拨款法案,其中的癌症研究条款被命名为“Beau Biden Cancer Moonshot”, 既是为了纪念他的家庭抗击癌症的顽强经历,也为拜登大叔长达40年的国会和副总统生涯画下一个令人难忘的句号。
今年的拜登是anything but句号。正如我前所言,象杜鲁门,林登约翰逊这样力挽狂澜的总统,如果在正常政治舞台上角逐,往往很难胜出。但是他们的前任杰出总统的突然死亡,给他们以史无前例的机会。而一个灾难性总统的意外上台,给国家带来的冲击,并不小于伟大总统的意外身亡,所以说命运给了拜登一个扭转史册的机会,就看他能否抓住了。
有人对拜登过往的立法经历有所怀疑,比如在90年代拜登作为参议院司法委员会主席,参与通过了“严厉打击刑事犯罪”的《Crime Bill》。这个法案当时得到了社会的防范支持,毕竟,谁会反对严打罪犯呢?但是后来的发现表明,这个法案的打击面过于宽泛了,照成了大批穷苦人士不成比例的入狱,给他们未来的融入社会带来困难,造成了社会死角的存在。
拜登这样的经历,能带领美国从川普的黑暗时代走出吗?很多人有疑虑。但是请看一看60年代林登约翰逊的例子,他是来自德州典型的保守派民主党,在和肯尼迪的搭档中,是为了平衡肯尼迪的鲜明左派色彩而入选的。但是在肯尼迪例外离世后,约翰逊抛弃了自身的包袱,也替民主党抛掉了历史包袱,促成了社会变革的伟大转折。所以不能小看在历史关键时刻,伟大政治家能够发挥的个人潜能。
拜登如果上台,年龄是78岁。记得1982年邓小平全面上台(华国锋下台)也是78岁,才迎来政治上的全盛,彻底改变中国40年面貌。
所以年龄根本不是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