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执着,不一定是好事
此时正是华盛顿DC樱花盛开的季节,我想起上个月在那里的樱花树下,邂遇的一位向我描述DC的樱花开得如何妖娆的女人。
然而,我并不喜欢樱花,因为在我看来她开得过于热闹,有些放纵,拼了命似得等着人欣赏。渡边淳一在“樱花树下”,把樱花的美归结于她吸食了埋在树下尸体的精气,我潜意识里觉得樱花花瓣间藏着狐媚,好似红颜祸水。而且,年轻时我看遍武大珞珈山怒放的樱花,从那时起我便“花倦”了。所以,去华盛顿DC办事,我特意选在樱花未开的三月初。
三月的DC春寒料峭,满街的樱花树刚刚泛青。樱花花期短暂,我曾见过绽放之后,在风雨中一夜调落的樱花,其景惨不忍睹, 所以我只喜欢无花的樱花树,喜欢它高大而清瘦的树枝,象巨伞一样霸气地张开的样子。我来过DC几次,每次都是在寒风萧瑟,树叶调零的冬季,因为来在没有颜色的冬天,亦因为我的怕冷,我从未象这次一样在街上漫步过。
走在路上,一华裔女人与我搭讪,友好地帮我拍照,并告诉我四月初DC樱花盛开,如果那时我再来,在樱花树下留影定会有别样的风情。她说她来自武汉,喜欢樱花,更喜欢如樱花般妩媚妖娆的“珞珈山三杰”之一的凌淑华。其实,凌叔华并非樱花般的女人,生在京城官宦之家,受中国文化熏陶的她,如空谷幽兰,淡雅是她的本色,梅兰竹菊是她内心永恒的古韵。
我知道,与英国诗人朱利安的婚外情,如断藕长丝缠绕凌叔华,使她为人误解。虹影在”K”里曾暗示,当年珞珈山樱花盛开的时候,陈教授西滢忙于学术,没时间与正好年华的太太花前月下;他拘泥于传统文人的迂腐,缺乏令她燃烧的热情,以至她无聊寂寞冷而“红杏出墙”,在朱利安一夕百年的眼神与激情中,似浪漫樱花在春天绽放。凌淑华始料不及,当年的一时兴起,犹如白璧染微瑕,遭人诟病。
来去匆匆,我无暇同路人细说凌叔华,以证明她有深厚的文化底蕴而非妖娆樱花。拍完照,我向邂遇的女人致谢道别,感谢她的友好和介绍,但当我跟她说再见时,她却要我留步,然后从包里拿出一打宣传册,要我转发。我对此不感兴趣,拒绝之后,她突然变了脸,用手指戳着宣传册里的图片,语无伦次地说起二十年前她在国内受尽迫害。
我没想到路遇的女人,她如阳光般和煦的外表下,掩藏着如此真面目,更未料到当我继续往前走时,她竟开始叫骂诅咒。早春三月,咋暖还寒,冷风吹起她的头发,一绺白发飘在她额前。人到暮年,心怀放不下的往事,满腹深仇大恨,她的真容令我有些害怕更有些悲哀。我甩开她快步离开,走出一大段路,忍不住又回头看她,只见她站在樱花树下。
我望着她,直到她拎起包,穿过马路朝另一位如我一样,在街上溜达的行人走去。然而,她的背影却久久走不出我的视线,她变脸前后的样子,在我眼前挥之不去。我不知道是否会有人帮她转发那些宣传册?是否她甘愿将残生付在无尽头的道路上?庸人自扰如我,我后悔在她讲凌叔华时,我因为赶时间,要去巴尔的摩,与正在那里开会的先生会合,而没有花时间告诉她,凌叔华不仅能文擅画,而且结局圆满。
晚年的凌叔华放下过往,完全释然。临终时,她唯一的心愿就是回到生于斯长于斯的故居。弥留之际,当家人用单架抬着她,回到北京史家胡同,重走她儿时上学的路线时,她脸上露出笑容。在她人生的最后一瞬,她眼前闪过的一定不是朱力安如绚烂樱花般短暂的爱情!或许她眼前浮现的是水墨画般的小桥流水,柳树和长亭,亦或许在反璞归真的途程中,她看到“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崖”,而她终于回到了家。
夕阳正红,潮汐湖畔波托马克河,河水泛着荧光,两岸的樱花树如浅黛色的丛林,在风中起舞,一片青欲燃的景色,可我的心情却已经两样。我沿着湖边的小路向前走,身边的樱花树树枝低垂,悬在水面,据说这河两岸的樱花树是1912年东京赠予华盛顿的外交礼物。时光如水,百余年过去,樱花谢了,来年还会再开,而凌叔华笔下的浮生往事,却已远去,再不复返。
走着想着,我仿佛穿行在今与昔的时光隧道,思绪牵引我的脚步,不知不觉中,我又回到与那女人邂遇的樱花树下。
1)办完事儿,趁下雪降温之前,在街上转一转,慕名去潮汐湖畔看樱花树
2)樱花树低垂,繁茂的枝桠越过水面,远方杰佛森记念堂朦胧入画
3)第二天在春寒料峭的巴尔的摩,街上寒风凛冽
谢谢! 周末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