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长篇小说】:《人间凤凰》8 暑假的青春乱云
我回到家中,夏令营的一幕幕总在脑海里浮现,云翔天的身影总在眼前晃动。高中禁止恋爱,我们高中在南城尤以校风严谨出名,男女生通常不相往来,即使相识的异性迎面走来,双方都会低头假装不见。我们高一一班,重点中学的重点班,更是男女授受不亲,人才济济的男女生两阵明中暗中地较力。然而在夏令营里,在大自然的怀抱里,在自由的天空下,少男少女无拘无束,青春的活力光芒四射,这该是青春世界的本相吧。
云翔天对我到底是什么感觉呢?他要了我家的地址,我没好意思也要他的地址,心想着等他给我来信我不就知道了嘛。他会给我写信吗?还是会找上门来?多想在暑假里见到他。
男女间的友谊该是怎样的?爱情又是怎样的?没有人教过我。那个年代,学校里没有生理课,没有心理课。从小就是乖乖女的我,没有青春期的叛逆,只有青春期的迷茫。
跟姐姐谈吗?我在她眼里永远是个小妹,不过小她六岁而已。她上个月见到我时就惊呼:“小妹发育了!小胸脯鼓起来了,我带你买文胸去吧。”我立刻羞得摇头谢绝。我若是张口说起男生,可以想像她会惊叫:“我还没有男朋友,你就想要了?”去年医学院毕业的她一工作就搬到医院宿舍去住了,免得在家跟老爸吵架。自从她去了广州读医学院后,每次顶着一头披肩大卷发回家,老爸看她总不顺眼,称那些喇叭裤、蝙蝠衫之类为奇装异服,她索性很少回家。
母亲每天下班回到家后就忙着做饭炒菜,广东人出身的她讲究饮食之道,几乎顿顿晚餐都做三道菜:一盘开胃小菜,一盘炒青菜,一盘荤菜或是半荤半素菜,天冷的时候还要煲上一锅汤。晚饭后我通常洗碗洗锅,母亲擦桌子、擦灶头、擦地板,做护士的她像有洁癖似地总是擦个不停。母亲的左手无名指短一截,和小手指一般齐,可也不妨碍她伶伶俐俐地做事。我问过母亲好几次短手指的事,她都含含糊糊地说“不小心弄的”,我总觉得她在隐藏一个什么秘密。
父亲当年是从北方南下的革命青年,如今任职局党委书记,回到家中总是低头看报,《人民日报》、《参考消息》、《南城晚报》,一张接一张,到了七点整打开电视看中央台的新闻联播,看完后怀揣着一肚子大好形势去洗澡。
南城的夏天热得叫人一天到晚汗涔涔的,三人轮流洗完澡后,母亲洗她和父亲的衣服。那时还没洗衣机,母亲每天晚上都搓啊洗啊。我曾自告奋勇洗他们的衣服,母亲嫌我洗不干净衣领和袖口,叫我看书去。
“少做一点不行吗?脏一点又何妨?”父亲看着母亲像陀螺一样转个不停,似乎内疚,又似乎心疼。
“那我们家早就灰尘滚滚了!”母亲手不停地回答,“当天事当天做。”
母亲总算闲下来的时候也会拿起报纸看,看到喜欢的文章,比如健康养生之类的,就随手剪下来,贴到一本旧杂志上,这样的剪报已经有几大本了。
一家人坐在一起的时候,做惯了形势报告的父亲在家中也爱谈国家大事,母亲不怎么说话,一开口则讲些身边小事,我通常只有洗耳恭听的份。
父母亲这代人懂得青春期吗?他们恐怕只知道婚嫁期。我又怎么好意思跟他们启齿对男孩子感兴趣的事?唉,我只有自己找书看。我捧起了《红楼梦》。我从四年级起就跟着姐姐读小说,囫囵吞枣,似懂非懂,却是啃得津津有味。古典小说《三国演义》、《水浒传》,流行小说《野火春风斗古城》、《林海雪原》、《青春之歌》、手抄本《第二次握手》等等。唯有《红楼梦》,姐姐坚决不让我碰,还很有权威地说:“小孩子是看不懂的,等你大了再说。”看她读得痴痴迷迷、不吃不喝、简直是受折磨的样子,我也就罢了。回想起来,她那一年正是十六岁。
我捧起了《红楼梦》,立刻爱不释手,读罢掩卷,还沉浸在宝黛的情感之中,多么纯洁的爱情,完全是“心有灵犀一点通”。我快要把自己当成林黛玉了,为她痴情,为她黯然神伤,许久不能自拔。直到有一天姐姐回家探望,买回我最爱的龙眼。我食指大动,玉液琼浆般的美味藉着味蕾把我带回了夏天的世界。我于是清醒地明白了当年姐姐不让我看红楼的苦心。
我下决心告别宝黛,在姐姐房间里的书架上选了一本听起来比较振奋的书:《青春万岁》。我一看也迷上了,王蒙笔下的五十年代的青年人,那么富有革命激情。我喜欢郑波的老成稳重,赞赏她面对异性追求的理智。当老战友田林向她表白爱慕之心时,她写信回答:自己珍惜美好年华,渴望知识,无暇顾及它事。我也喜欢李春的气质。她聪明好学,学业优秀。虽然她有不少缺点,但知错就改,还诚恳地请人给她提意见。杨蔷云对待同学有火热之心,她和苏宁的友谊多么诚挚,令我向往。我要学习郑波的理智,不陷入儿女情长,好好读书。
姐姐又回来看我,趁爸妈上班的时候,还买来一袋我爱吃的芒果。我跟她说刚看完《青春万岁》,她嗤地笑出声:“老掉牙的书!现在是什么年代?八十年代,开放的时代,咱们是思考的一代,不再是盲从的一代了。你应该读外国名著,看看外面的世界,我今天就带来了一本让你大开眼界的书。”
我接过书:“简爱?简单的恋爱?”
姐姐又扑哧笑出声来:“是简-爱-,女主人公的名字。我去书店排队买来的。可别让爸看见这本书,被他没收了就糟了,我的朋友们都等着借这本书呢。”
姐姐一走,我就翻开书读起来。我被简•爱和罗彻斯特之间的爱情深深吸引住了,甚至可以说是震撼,原来成熟的爱情是这样的:热情奔放又不失理性,精神是平等的,心灵是相通的,只要坚持,有情人最终可以克服一切困难终成眷属。我不由自主地将简•爱和林黛玉相比,俩人同是寄人篱下、无依无靠的境遇,性格同样孤傲,都想追求理想的爱情,不把世俗的爱情价值观念放在眼里。然而黛玉不会明白地向宝玉说出心中的爱,简•爱却能大胆地向罗彻斯特倾诉内心。我对此稀奇,是上帝使得简•爱那么坚强吗?是她的信仰给了她平等的观念吗?比如简•爱就说到:“但我们的精神是平等的,就如同你我走过坟墓,平等的站在上帝面前,因为我们是平等的。” 我对书中多次提到的上帝非常好奇,西方人都相信走过坟墓就去见上帝吗?人人死后都可以到天堂吗?
姐姐还给我带来了两个文胸,装在《简•爱》的袋子里,幸亏她没说,我也就一声不吭地接受了。这天,我走进父母的卧室里,把门关了,尽管家中只有我一个人。脱下淡黄色的短袖衬衫,脱下白色的小背心,戴上白色的纯棉文胸,我站在大立柜的镜子前,镜中的女孩一脸羞涩地望着我。我挺了挺胸,向上举起双臂,做伸展运动,又做侧身运动,感觉到舒展的双乳有说不出的舒展。自从胸脯开始发育后,我开始穿紧身小背心,试图压平突出的双乳,以至于有时候胸口紧的发痛,特别是“大姨妈”要来的前夕。姐姐怎么知道我的尺码,买的文胸这么合身,大概是过来人的缘故吧。我又一次在心底感谢姐姐。
三年前的暑假,我第一次来潮,看着染红的卫生纸,在厕所惊叫起来。姐姐恰好在家,看到我的一脸惊恐却哈哈笑起来:“恭喜小妹!来月经了。”她一边教我叠出长条卫生巾放入卫生带,一边给我讲解每月造访的“大姨妈”。生理方面的事情,不知是妈妈粗心,还是不懂怎么跟我说,我也羞于去问,还好有姐姐给我启蒙。
“姐,你怎么知道这些的?”我红着脸羞羞地问。
“开口问呀,你问妈,妈会说的。”姐姐笑了。
我慢慢地穿回衬衫,文胸的模样隐约可见,胸前的曲线叫我觉得自己不再像个单纯的高中女生了。我得去买大一号的背心穿,好遮挡文胸的影子。
一心盼望长大,却又想遮盖长大的痕迹;满心向往爱情的滋味,却又想回到小女生的单纯世界。我的内心如乱云翻腾。
我终日胡思乱想,大概被父亲看出了什么苗头。一天晚饭后,他走进我的房间,看到我的书桌上摆着《怎样学好中学物理》、《数学欣赏》、《趣味数学题解》等等之类的,他可不知道我的枕头下藏着另外的书。他似乎松了一口气,说:“你去年一年学得不错,你班主任田老师来家访说的都是表扬的话。马上就要开学了,希望你再接再厉,专心学习,不要东想西想,也要注意在各方面的表现,你要做班长了,各方面都要起模范带头作用。”
“放心吧,爸,我会很争气的。”我乖乖地答道。
父亲走出了房间,我心里怅然,快要开学了,我怎么还没收到他的信?他不打算和我交往下去吗?
我忍不住捧起了戴望舒的诗句反复长吟:
“说是寂寞的秋的清愁,
说是辽远的海的相思。
假如有人问我的烦忧,
我不敢说出你的名字。”
起初那么热闹的夏,如今变成了寂寞的秋。秋的清愁就是这样苦涩的味道吧?海的相思就是一望无际的无奈吗?人到了十六岁都会多愁善感起来吗?他怎么没给我写信呢?开学后若是在校园里撞见他,该瞪他一眼还是假装没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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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文学城-露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