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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Spaghetti

论Spaghett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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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ghetti这个词来自意大利语,有人叫意大利面条,还有人叫通心粉。我倾向于前者,因为spaghetti是实心的。通心的应该是spaghetti的同父异母兄弟,最有名的当数macaroni,样子象是听诊器上的胶皮管被切成寸段。

在北美口语里,macaroni己成为俏皮话的一部分。中文口语里有个感叹词,乖乖,用法因人而异,如,乖乖,我的个乖乖,乖乖隆的冬。放到北美口语里,“乖乖”可对Holy,“我的个乖乖”可对Holy, Moly,“乖乖隆的冬”可对Holy, Moly, macaroni①。能有这样工整的对应,macaroni功不可没。

在北美文化里,瓦解崇高拿名人开涮的传统根深蒂固。Holy的意思是神圣的,Moly,也作Molly,是Mary的昵称,Mary指Holy Mary,即圣母马利亚。管圣母马利亚叫Holy Moly,犹如受接见的村民管温家宝叫家宝,而Holy与macaroni连用,算是把圣人彻底拉下神坛。连面鱼儿都神圣了,还有什么不神圣?于是有,Holy cow 神圣的牛,Holy mackerel 神圣的鱼,Holy smoke 神圣的烟,Holy crap 神圣的垃圾,等等,不一而足。

以上说法虽然有点亵渎神圣,但还算不上粗话,那样说话的人应该算是雅士。在街上或生产线上,人们经常说的是Holy shit。Shit者,屎也。神圣的屎是怎样的屎?屎不会因神圣而升值,神圣却会因屎而贬值。这与苗阜的“子曰,死你妹”是同一思路,前者是北美丘里版,后者是中国古典版。

言归正传。spaghetti与macaroni都属于pasta,一种用特殊小麦制做的面制品。那是一种硬质小麦(Durum wheat),据说有九千年的历史,磨出的面极其筋道,做出的食物不粘不坨。Pasta有许多品种,形状各异,菱角,弯管,蝴蝶结;米粒,花辨,小贝壳;长的,短的,成盘的;圆的,扁的,罗旋的,林林总总几十种。我们的讨论仅限于spaghetti。

Spaghetti的吃法很多,主流吃法类似于中歺的炸酱面。据少数中国人说,这是从中国学去的。几百年下来,意大利人在酱面的方向上,推陈出新,花样百出,但在所谓的“面条的老家”,吃法主要还是汤面。如今人们生活好了,吃从糊口发展到成了艺术。现代人吃面有点象宋朝人填词,非常讲究。

据说,宋词有婉约与豪放两种风格。婉约派的词如江南少女,执红牙板,唱杨柳岸,晓风残月。豪放派的词如关西大汉,执铁板,唱大江东去。仔细观察一下现代人吃面的风格,尤其是中西两种大的吃法,你会发现,它们之间的区别很象宋词里的豪放派与婉约派。

先说国人吃汤面。以前有个电视剧,讲关西的一个平民男子,好象有个类似日本人的名字,叫幸子,娶了个前清的格格,受尽各种王府规矩的约束,他一直忍着。有一天吃面时受到约束,他终于忍无可忍,说了句,“吃面就是吃面”,然后,索性蹲到太师椅子上,手捧海碗,用筷子将面高高挑起,吹上两口气,长长地送入口中,连汤带面,希里呼拉地就下去了,基本上没有功夫咀嚼。那叫一个豪放。

再看色目人吃spaghetti。一盘面上来,面盛得十分整洁,没有一根搭到盘缘,酱浇得相当讲究,没有一点沾到面外。人吃得也十分斯文,端坐桌前,用叉子将面卷了又卷,直至够一口的量,慢慢送入口中,闭上嘴巴,放下叉子。如果不小心,嘴边沾了酱,立刻用歺巾揩净。那叫一个婉约。

然后,与牛羊比赛反刍的过程就开始了。牛羊反刍,我们还能听到嚯嚯的磨牙声,而色目人嚼面根本不张嘴,我们搞不清他是在认真咀嚼,还是在偷工减料。李小龙有一部电影叫《猛龙过江》,片中有这样一场景,李小龙在意大利馆子里吃鸡蛋,一个鸡蛋入口,嘴巴象征性地动几下,鸡蛋就下去了。我深深地怀疑,他嚼了吗?也许他把电影当成京戏了,手象征性地一扬就表示骑马。

色目人吃spaghetti让我产生同样的怀疑。他们用叉子卷那么仔细,是不是为了方便整砣下去?嘴巴闭那么严实,定是怕人知道他们没有认真咀嚼。蕃茄酱是干什么用的?帮助消化。他们用那么多蕃茄酱,这不正说明他们堤外的工作做得不到位,需要堤内进行补偿吗?我们从小就被父母告知,吃饭要认真咀嚼,不能囫囵吞枣。我们吃得唏哩呼拉,嘴里吧唧吧唧地响,这是在告慰远方的父母,我们在认真咀嚼,没有偷工减料。

我还发现,二者之间不仅有文学风格上的差别,而且还有逻辑上的差别。中国汤面,一海碗端上来,讲究的厨子将面摆成一顺,逻辑十分清晰。用筷子挑起来,又长又直,一目了然。Spaghetti,用盘子端上来,入盘时已然搅拌得逻辑混乱了。吃的时候,经叉子一卷再卷,飞机场附近高速公路转盘的景象就出来了。难怪机算机软件业有个术语叫spaghetti codes,形容源码逻辑凌乱,象老太太的裹脚布,又臭又长。

有一首河南民歌,其中有这样的唱词,“编,编,编花篮,编个花篮上南山。南山开满红牡丹,朵朵花儿开得艳。”见到色目人用叉子卷面,我常有一种冲动,想把那首河南民歌与一首意大利民歌串烧起来,词曲搭配我都想好了。“卷,卷,卷面条,卷砣面条慢慢嚼。一盘面条下了肚,”然后,接上意大利民歌,“伏你裤里,伏你裤拉,伏你裤里,伏你裤拉,哎呀妈呀妈呀,伏你裤里,伏你裤拉。”河南民歌部分唱的是过程的起始阶段,从手到嘴,意大利民歌部分唱的是过程的完成阶段,从胃到……。

虽说我们的民族情感倾向于让我们认为, spaghetti是中国炸酱面的意大利版,即便真是从中国传过去的,经过几百年的进化,二者也早已分道扬镖了,只是看着象而已。首先,面不是那个面。spaghetti用的面比我们民族的历史要久远得多,前面提到,那面相当筋道,应该说,太过筋道了。我以前有个邻居,是个老广,喜欢煲汤,有时会加进少许spaghetti的同宗farfalle,样子象蝴蝶结。汤煲好后,芹菜梗已经不成形状了,但farfalle依然清晰可见。世上竟有这么筋道的面?其次,酱也不是那个酱。公道地说,酱倒是不错。看上去红红的,主要成分是番茄酱。其实,正宗的酱多是加入各种肉丸香肠,经文火燉出来的。你想,两碗西红柿鸡蛋汤,一碗是用纯鸡汤打的,一碗是用白开水打的,味道能一样吗?

可惜,那酱做起来太麻烦。另外,我长期怀疑,spaghetti的面里有添加剂,不逼急了,我尽量不吃那东西。平日里,我向往的是少时老母亲手擀的面。那面经凉水一浸,十分筋道,那是自然的筋道,没有半点做作。用蛤蜊和芸豆开汤,那种鲜美,什么肉丸子也燉不出来。夏天的傍晚,院内放一小桌,一家人围桌而坐。桌是炕桌,橙是小板橙。坐着小板橙吃面,与关西大汉蹲到太师椅子上吃,感觉差不多。

吃上几口,还会豪放地咬一口大蒜。那东西让人毛孔开张,吃到妙处,大汗与大蒜齐出一窍,嘴巴与心理共满一足。什么叫痛快淋漓?吃面而不吃大蒜,你充其量只有痛快,淋漓就谈不上了。可惜,结婚以后,吃生蒜这一快事被粗暴地查禁了。年头多了,自已也褪化了,偶尔偷一回嘴,已经找不到大汗与大蒜齐出一窍的感觉了,只觉毛孔骚痒,肠胃痉挛。淋漓的感觉只能通过代理人去找寻了。

当学生的时候,我与人合租房子,同住的有一位仁兄自号山东老乡。从他身上,我部分地找回了淋漓的感觉。这位仁兄一次煮一大锅面,装一盘现吃,其余存入冰箱,留着带饭。面是spaghetti。我们的胃肯定更适应中国挂面,但在性价比和熟面储存问题上,中国挂面的确不是spaghetti的对手。仁兄吃时用的是叉子。我们用筷子肯定更得心应手,但用筷子吃spaghetti,你的手部肌肉要足够发达才行,用叉子更省力。

到目前为止,一切都还是西式风格,再往下就是中学为体了。仁兄拿出一瓶山西老陈醋,浇上足有二两,掰上半头大蒜,放肆吸溜,大口咬蒜,吃得满头大汗。一阵风卷残云,那盘面,那半头蒜,还有那二两老陈醋,没剩下一丁点。看得我唾液直咽,额头上竟也沁出些许微汗,但毛孔没有开张,因为我担心他的胃会痉挛,那汗是为他捏的。

仁兄虽自号山东老乡,可我觉得他的话有水分。那半头大蒜,我能看懂,这的确是山东人的勾当。那二两老陈醋,我就看不懂了,山东人好象不好这口。也许,他家在山东河南交界处? 仁兄吃完,用手抹抹嘴巴,心满意足,点上一根烟,然后,开始学贫嘴张大民,“这饭里最好的是面,面里最好的是蒜,我说,云芳,你就算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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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妙处在发音上,Holy, Moly, macaroni,音译成中文大致为,厚里,谋里,马卡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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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文学城-来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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