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愁
乡愁
乡愁是上了点岁数的人才有的“病”,信不信由你。
贺之章的《回乡偶成》说:“少小离家老大还,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人们读起来的时候,往往会生出对这个少小离家的人的怜悯之情。似乎他小小的年纪就离开了家,一直都不能回来,直到老了,头发也白了才有机会回转,真乃老天爷可怜见,好好令人心酸!可事实,并不见得如此。
一般少年离家的时候多是兴高彩烈的,因为他们已经在心里计算了很多次:外面的天有多高,世界有多大,满脑子都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的壮志。一个人长到了一定的年龄,早就厌倦了家里母亲的唠叨,父亲的约束,天天扳着指头数日子,巴不得远走高飞。一旦机会来了,当然是走得越远越好。此时的年轻人,家中的一切,故乡的一切都太老旧,太无趣,太不对他的心思。而那个远方的,不可知的世界,充满了诱惑和新鲜,于是他就放开脚步,敞开双臂去拥抱,并投入那个不可知的未来了。此一去,吉凶祸福,年轻的人没有功夫思量,思量了,也还是天高浩阔那一套,断断没有别的。
新鲜的世界让他亢奋,即便不顺利也不回头,自尊心和倔强驱使着他向前。他没有时间犯什么乡愁,他正忙着乐不思蜀,或者披荆斩棘。于是他多年不回故乡,即便回去也是来去匆匆,不觉得故乡有什么值得留恋。你想,如果他常常回去,儿童自然不会相见不相识,因为成年人的变化不大,倒是那少年,一年一个样,让这个回乡的人不见得认识呢。
一个只身在外的少年,孤独困难,或者卧病在床的时候会想家,想念母亲做的饭菜,姐妹们叽叽喳喳的说笑,兄弟们无拘无束的打闹,甚至父亲的严厉。他想的不是故乡的一草一木,一片天一抔土,他没有那个功夫。即便想家,也往往是女孩子的特权,至少在众人面前公然表示想家的一般只有女孩子。男孩子都在忙着长成男子汉,他们不能动不动就想家,至少不能公然地想家。如果身边有了女人,他们更不能把想家这样的糗事摆到桌面上,要不然怎么好意思说自己是老爷们。
忽悠就这样过了十几年,甚至几十年。
人到四五十岁的年纪,平庸也好显赫也罢,人生的路已经走得差不多,到了不能再改变的程度。这一路上风景绚丽的美,起伏跌宕的难都见过经过了,多多少少有点坐看云卷云舒,处世不惊的劲儿。此时“乡愁”的病就容易慢慢滋生。
它好像吸水的海绵,开始有一点点湿润,渐渐地整块海绵都湿透了,滴滴答答流出水来。恍恍惚惚地故乡的影子在眼前晃动,极抽象又极具体,抽象到故乡的气息,味道和声音,具体到小时候玩耍的同伴,他们的长相,声音和动作;儿时吃过的粗茶淡饭;还有那乡音,本来觉得挎,觉得土,觉得不能见人的乡音,此时听了,简直是最悦耳的天籁!
乡愁这个病有一点磨人,得了这病的人,不管平常是多么火爆脾气的汉子,也会变得很细腻,很敏感,多少有些神经质,说不定还透着些文艺范。他会一个人坐下来,放一段从前熟悉的乐曲,看一本早年的相册。如果再多愁善感一点的,也许还会从眼角流下两行泪。他会闭上眼睛,把从前的许多人和事在脑子里过电影。
如果是女人,此时会给自己的姐妹故交打个电话,上网聊聊,说自己想她了,想念故乡亲人了,感觉在外孤独了,也许还会哽咽一回。对方,也一定说她也很想她,要是能在一起多好!同时,还会把所有能想起来的,安慰人的甜美的话都毫不吝惜地说一遍。不过很快她们又换了话题,谈到孩子,孙子,保养,美食,美容,健康等等。说到她们年轻时喜欢过的人,那个人如今如何了,怎样了,变成大胖子了,秃顶了,成了大款了等等,说着说着又高兴起来,完全忘了刚才打电话是因为乡愁,而彻底沉浸在另外的快乐里了。
男人则不同,他们本来是因为乡愁而打的电话,一上来却先是谈国际大事,中东问题,非洲疫情,股市动荡,之乎者也,世风民情无所不及。要么就此把对话结束了,要么只在最后蜻蜓点水一样地问问家里可好,身体如何。被问的一方回答说自己老当益壮,很能饭,不用惦记,从此极轻描淡写地把这个话题一笔带过。于是双方挂了电话以后,这里的乡愁还没有解,那头的心里还是堵得慌。所以,女人比男人聪明,善于沟通感情,活得自然舒畅,寿命长。
不过乡愁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得了也不要怕,照样过自己的日子,不过偶尔犯一犯算是生活中的山楂酪,酸酸甜甜地有滋有味。混得好的,可以借着乡愁衣锦还乡;混得不好的,更可以借着乡愁打道回府。有些小资情调的人,可以借着乡愁,喝三杯两盏淡酒,或者一壶香茶,两杯咖啡,想象着“风雨故人来”,给自己勾络一幅酸而雅的画面。。。。。。总之,乡愁算不了什么怪病,莫怕,莫怕!
另外,如果一个人乡愁到了以泪洗面,不思茶饭的程度,那最好还是看看心理医生。依我看,那症状似乎和乡愁不大相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