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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卡》 第三章 裂痕

《黑卡》 第三章 裂痕

博客

 

第三章  

 

17


 元旦那一天,耿小袖没有休息,她照常顶着凛冽的寒风,赶着上餐馆去上班。

 本来,圣诞节前几天她跟程墨雨商量好了,平安夜晚上他们要到长岛去,找个朝东的靠海的旅馆,住上一夜,然后第二天一早起来看日出。但是天公不作美,圣诞节的前一天,纽约一带又下起了大雪,飞舞的雪花,将他们在这个冬天里难得的一次浪漫的计划给吞没了。程墨雨安慰耿小袖说,如果过几天大雪过去,他们可以在新年的前夜到长岛去,而他也可以在新一年第一次喷薄而出的晨曦中,迎来他的三十岁的第一天。

 可惜耿小袖的餐馆在元旦这天照常营业。而平时在他们餐馆里做周末Part-Time的一位台湾来的半工半读的女学生,在圣诞节前就回台湾过节去了,要到新学期开始的时候才能回来。耿小袖一般是在周末时休息一天的,这样的话,她就没有了休息时间,走不开了。

 程墨雨心里虽然有些不快,不过也没有将怨气挂在脸上。

 自从一个月前他决定下来开春后要到加州读博士之后,他的脾气似乎舒缓了很多,在很多小事上不再斤斤计较,差不多都迁就着耿小袖。因为自己的辞职,他对耿小袖产生了愧疚心理。耿小袖当然看的出来,她怕他因心里不平衡而难受,反而时常来劝慰他。她当然知道,三十岁对一个男人意味着什么,尤其是像程墨雨这样敏感的人,在步入而立之年时,事业上仍然没有着落,心里的扭曲与不平衡可想而知。

 因此新年前夜他们没去成长岛,耿小袖的心里也很歉疚。昨晚上她特意赶早回来,给程墨雨吵了两个热辣菜,还陪着他喝了几杯酒。程墨雨因焦虑着前途未卜,心思不畅,独自一人喝了将近两瓶的葡萄酒,最后情绪高昂,连眼泪都喝出来了。他说了很多激愤的话,一个人嚷嚷着一直吵闹到了下半夜。

 幸好那天晚上隔壁的那个Patricia不在,回明尼苏达过节去了,不然的话,程墨雨这么神经质地一闹,她肯定又要打敲墙壁了。那个新住进来的大陆妹,最近时常彻夜不归,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耿小袖他们懒得去管她,只要是警察不找上门来找他们要证据或者充当见证人就行了。而张先生夫妇俩在新年之夜难得和睦地凑在一起,两口子一起上时代广场守夜去了。公寓里十分的空虚清静。

 因此,程墨雨的浓浓的醉意,便不免显得有些寂寞了。

 早上耿小袖出来的时候,程墨雨酒意还没有完全清醒,仍然在床上咬牙切齿地酣睡着。耿小袖给他留了一张字条后就走了。

 

 耿小袖一溜烟赶到餐馆的时候,那福州老板和厨房里的工友也刚到不久,正在准备着热汤,米饭和作料等。耿小袖一边料理着柜台,一边想:今天是老外的假日,又是天寒地冻的,该不会有什么客人吧?!

 那天午餐果然没多少客人。碰到这样的大节日,老外们一般都跑到外地去度假了。但是开餐馆的倒不是视客人的多少来决定是他们是关门还是开门,有时就为了迎合照顾那么几位老顾客,或者仅仅是为了显示餐馆的正常营业,他们也要在看似清淡的日子里张罗着做生意。即便是亏本也是这样。各行都有各行的行规。

 今天耿小袖手头一清闲下来,反倒觉得时间有点漫长难捱了。她平时忙起来的时候,根本就没有空隙去注意时间,因此不觉得几个小时很快就悄悄地在忙碌中过去了。做Cashier的又不能在营业时间随便坐下来,每每这时候,耿小袖觉得最是无聊。

 她望着冷清的街道,不觉发呆了。

 

 快到两点的时候,忽然门外进来一位高大的中年男子,身着长风衣,腋下夹着一份报纸。耿小袖抬头一看,不觉一愣。原来来的正是那次给她留了张名片的那个韩晋年。这韩晋年自从上次来过之后,耿小袖印象中似乎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了。她差不多快把他给忘记了。

 这时,忽然又见到他,她心里竟然莫名其妙地涌上了一股热意,就像是看到了久别的朋友一样。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产生这种感觉,因此当韩晋年笑着来到柜台前时,她心里一慌,脸颊居然微微红了。韩晋年似乎没有觉察到她的微妙的神态,笑着说:“耿小姐,没忘了我这半个老乡吧?一个多月不见,你换了做Cashier了!恭喜恭喜!”

 耿小袖定下神来,笑着说:“这还不是一样在打工吗?我们哪能忘记你这老主顾呢!我们老板一直在念叨着你呢!”

 韩晋年开玩笑说:“是你在念叨我吧?我倒是没忘了你。小袖,红袖善舞。”

 耿小袖把他带到靠窗的那个Booth,笑着说:“我以为我把你吓走了呢!这些日子忙着啊?你今天还上班?”

 韩晋年脱了大衣坐下,把一叠“纽约时报”放在桌上,说:“年终了,生意忙,赶着又回了一趟大陆洽谈一笔生意。这不,前天刚回来。公司是自己的,又是独身一个人,说不上什么放假不放假的,三百六十天还不都是在为自己操劳?!我惦着你们这里的特色菜,忍不住就又来了。”

 耿小袖笑着跟一边的一个新来的Waitress说:“阿莲,请上一份‘宫保牛肉’,多加点辣,再来一杯热开水。”

 韩晋年笑着说:“耿小姐,你看,我们公司就是缺少像你这样乖巧,得力的职员。怎么样,跟你们老板说一下,到我们公司去上班?我们那里正缺人手呢!”

 耿小袖笑着说:“韩先生真会开玩笑。我哪是做生意的料啊?!再说了,我现在还没有工卡呢,不能报税,因此只能在餐馆里打打黑工,赚几个糊口的小钱。”

 韩晋年一下子收敛了笑容,正色说:“真是太可惜了。其实生意还不都是人做的,没有谁是天生的生意人,干我们这行的,都是滚摸跌爬上来的。不过你这身份问题倒真是有点棘手。说实话,耿小姐,老呆在餐馆里干也不是事。而且像你这样的人材,应该有很多的机会的!”

 耿小袖叹口气说:“谁说不是?身份不解决,做什么事都不方便,像是矮了一截。我现在拿的是H1-4签证,过些日子可能又得改成F-2了。整天都在为这身份的事伤神。”

 韩晋年听了她现在的身份,怔了一下,随即笑着说:“看不出来你已经结过婚了。我想,你先生一定是个很能干的人吧!都说在认识一个男人之前,只要认识他的女人,就可以对他估摸出个十之八九了。我相信我的眼光!”

 耿小袖微笑着不说话了。这时,刚好有客人要结账,她赶紧回到柜台那边忙去了。

 

 韩晋年吃过饭,过来结账。他是刷信用卡的。耿小袖看他签单的时候,在小费那格上写了个5块钱。她心想:原来他给别的企台的小费,跟给自己的是不一样的。于是心里不觉有些暖乎。

 韩晋年签好单,跟耿小袖说:“耿小姐,你如果需要什么帮助的话,尽管开口。我在这边认识几个有点名望的专办移民的律师,你知道,有些事到了律师手里,是可以不通过你认为的常规的手续来办理的。他们吃的就是变通的饭!”

 他临走时又笑了笑说:“你可以去问问你的老板,他当初就是这样办的绿卡的。要是按常规渠道来办,说不定他现在还得躲在厨房里做黑工呢!”

 

 

 18

 

 

 程墨雨醒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十一点了。

 他觉得脑袋还有点昏昏沉沉的,右边的太阳穴处的血管似乎正在蠕动,昨晚上说过的话,差不多都记不起来了。

 他平时很少喝酒,酒量也不大。喝葡萄酒的反应一般是酒劲上来的慢,酒精消退的也慢,而且还容易上头。他扭动了几下脖子,在床前呆坐了一会,便拿起一套替换的内衣去卫生间冲澡。

 他把热水的温度调得很高,这样当热流从头上倾泻下来的时候,他觉得脑袋慢慢地开始分裂开来,渐渐地清醒了。热流一缕一缕地从他的肩膀哗哗地注入脚底下,他感觉到了身上的血液似乎也开始沸腾了。

 冲完澡回到房间,他觉得唇干舌燥的,喉咙好像都要嘶哑了,于是赶紧喝了两大杯的冷水。他拿起耿小袖留下的字条看了看,那上边写着他要吃的早餐兼午餐,还有就是叮嘱他要好好休息,不要胡思乱想。

 他看到“胡思乱想”四字时,心里冷笑了一声。

 他此时肚子胀胀的,一点胃口都没有,只是不停地喝水。过会儿他闲着无聊,打开电脑想上网,忽然又觉得提不起兴致来。他拿过手机,恍惚想起上次方清凉给他打电话的时候,曾经告诉过他说,费宁一个月前已经到了加州了。

 

 于是他在手机上找到费宁的号码,拨了一下。突然,他猛地又把机子关上了,——他记起来,费宁原先的那手机号码是大陆那边的。

 这时,他想找个人聊天的欲望更强烈了。他又拨了方清凉的手机,但是对方却关机了。他算了一下时间,内华达州现在是早上十点多,莫非方清凉这娘们跟他一样,也喜欢睡懒觉?!

 他点着一支烟,一边考虑着该怎么打发今天剩下的时间,在美国,假日对他来说并不意味着放松或者休息,而是时间的错乱。——上实验室去?那显然是太便宜Steven那家伙了。而且Steven早已在圣诞节前,携家带口的跑到佛罗里达州的西棕榈滩度假去了,那里曾经是千禧年时布什跟戈尔为了争抢总统宝座,激烈展开白刃战的地方。估计他还要过几天才能回来。

 至于曼哈顿,该去的地方他在第一年差不多都逛遍了,后来陪小袖去逛第二遍的时候,他再也找不到第一次时那种兴奋的心情和新奇的感觉了。现在回头想想当初他在曼哈顿四处闲逛时满怀的抱负与仰慕,他觉得自己就像个刚进城的乡巴佬。

 忽然间,他脑子里冒出了一个让他此时萎靡的精神略微为之一振的念头:自从耿小袖到那家福州人的餐馆打工以来,一年多了,他还从来没有去过那家餐馆。今天他刚好闲着没事,而且小袖正好又在那里上班,自己何不上她那里去坐一坐,也好给他一个惊喜!

 

 打好了这个主意,他翻出了一套像样点的衣服,认真打点了一下行头,然后到卫生间照了照镜子,看到镜中的自己,一下子精神了不少。他觉得自己好像很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刚到美国时他还比较注重自己的仪表,后来时间长了,在穿着上也就随便了。美国人平时在穿着上不太在意,只有在参加Party或者到教堂去的时候,才会着意打扮一番。平时你穿的太正式,人家反而会觉得奇怪。程墨雨觉得这种氛围很对自己懒散的路子。

 他又找出了他们家汽车的钥匙。他们的车子差不多快有两个星期没有起动过了,上次出去是跟小袖一起去Shopping。平时他跟小袖上班都是乘坐地铁。小袖到现在还不会开车,因此每天去餐馆只能乘坐地铁。而他不开车上班,主要是因为想省下学校里那一年一千来块钱的停车费。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路上要命的堵车。因此,他们一般只有出去购物或者出去旅游的时候,才开上车子。

 

 他出门的时候,刚好碰上那位刚搬进来两个月的大陆女孩回来了,她的眼圈发黑,神态十分的疲惫,显然是熬了夜的。程墨雨平时很少跟她说话,至今连她的名字叫什么都不知道。他怀疑她可能是个Whore,做皮肉生意的,但耿小袖却不相信,说不要将人家往坏里想。

 那女孩冲程墨雨笑了笑,笑容里略带着些许卑微,说:“程先生要出去呵?”

 程墨雨随口“嗯”了一声。女孩又说:“程先生,今天你看上去又帅又酷又精神!真的!”

 程墨雨听了,觉得有一股暖流沁上心头。他不好意思不理人家了,便笑着说:“新年嘛,讨个吉利。这行头有日子没穿了。对了,小姐,还没问过你的名字呢?!”

 女孩笑着说:“你叫我Sofia就好了。”

 程墨雨点点头,心想:这年头中国人在这边活的都只剩下一些洋符号了。

 

 他来到他在公寓大楼附近停车的地方,找到他的车子。车子上还有一些积雪。那是一辆灰色的98年的Honda Civic二手车,是他来到纽约的第二年,花了八千多块钱买的。当时大家都觉得他买的贵了,因为做学生的手头本来就紧,而且在纽约这种拥挤的地方,车子用的频率又不高,满打满算买辆三千左右的是最合适的了。但是程墨雨的想法却不一样,他觉得既然买了,就要来得像样点的,不然就太对不起自己了,虽然出手的时候是咬紧牙关的。

 不过,没过多久他就后悔了:在纽约,凡事都得讲求实用,在这里,花里胡哨的想法并不讨好!

 他将车子发动起来,让它先暖暖身子,然后点了支烟在一边候着。冬天气温低,发动机冷却了,起动的时候费时间。过了一支烟的功夫,他上了车,从箱柜里翻出曼哈顿市区的地图,很快找到了耿小袖打工的New Rochelle街区。

 这辆车子说起来已经有将近六年的车龄了,但是因为Miles数不多,而且用的也少,因此程墨雨每次开起来的时候,感觉都挺好的,车上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显得十分的亲切。坐在车里,心里踏实。只有这时候,他才觉得当时那笔钱花的值得。

 耿小袖已经通过了笔试,但是到了真正要上路操作的时候,她又有些怯场了,一开起车来,手忙脚乱的。不过反正平时用车子也不太方便,因此她学车的事就给耽搁下来了。

 

 今天路上车子少,程墨雨开了约半个多小时就到了NewRochelle街区。他记得小袖跟他提起过,他们的餐馆是在一个大十字路口边上,叫什么“闽运”饭店。这饭店的名字听起来有点刺耳,而且单从字面上来看,它更像是国内福建的一个运输公司,而不是经营者一厢情愿地认为的“好运”的那份吉祥。因此程墨雨对它印象深刻。

 他沿着街区开了一段路,很快就找到了那“闽运”饭店。饭店后面有个供顾客停车的小场地,程墨雨就把车停在了那里一个大垃圾箱的旁边。他看了一下车表上显示的时间,刚好是午后两点半。他想,此时小袖该闲下来了。

 他下了车,餐馆里的油烟味登时扑面而来,其中夹杂着炒菜的香味。这时,他觉得肚子有点饿了。

 他绕到餐馆的前面,透过玻璃窗望进去,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前面柜台里的耿小袖。小袖正笑容可掬地跟一个穿着风衣的高大男子在聊着什么。两人像是相识已久的样子。程墨雨在外面等了一会,直到那位男子出来了,他才来到门口。

 他跟那位男子碰了个面。两人个头差不多高,刚好都把对方的脸看了个仔细。那位男子朝程墨雨点点头,笑着说了声“劳驾”,顾自走了。

 

 

 19

 

 

 如果说耿小袖在“闽运”打了一年多的工,有哪位客人会让她大吃一惊的话,那么这位客人,就是此时正推门进来的程墨雨了!

 耿小袖一抬头看到程墨雨,霎时瞪大了眼睛,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程墨雨来到柜台前,一只手肘撑在台面上,头往前探着,一只手的手指敲着台面,说:“掌柜的,温两碗酒,要一碟茴香豆。”

 耿小袖回过神来,拍了他一下,说:“你作死呀!出什么事了吗?!”

 程墨雨环顾着餐厅,笑着说:“你看你!没事我就不能来看看你吗?一个人在家里闲着没事,闷得慌。我这还是第一次上你们这里来呢。这店面挺冠冕堂皇的,窗明几净。我以为那些偷渡过来的福州人只会没命的赚钱,不会收拾店面呢!没想到这里还有模有样的。好像没什么客人啊,生意不太好做吧?!”

 耿小袖说:“你忘了今天是元旦,大家都度假去了。”

 程墨雨想起昨晚的不愉快,说:“既然没有客人,那干嘛还要开门营业,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耿小袖说:“餐馆里这种事我跟你也说不清楚。马上就到三点了,店里Lunch时间要结束了,你先到那边找个位子坐一下,过会和我们一起吃午饭吧。”

 程墨雨忽然问说:“刚才从这里出去的那个高个子男人是谁?如果没记错的话,我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他。”

 耿小袖笑着说:“你别疑神疑鬼了!你怎么可能见过他?他是我们这里的常客,是个做进出口贸易生意的大老板。他的公司就在这附近。”

 程墨雨想了想说:“我见过的人不会搞错的。我敢肯定在什么地方见过他!尤其是他的那幅夸张的笑容。”

 耿小袖笑着说:“怎么,你觉得他的笑容很有魅力,很独特?因此让你难忘?”

 程墨雨说:“恰恰相反,我觉得他的笑容很虚伪,太做作,他的笑肯定不会是发自内心的。他的笑纯粹只是出于应酬的需要。你不知道,有的人是永远不会有发自内心的笑的,如果我的判断没错的话,这人就属于这种人。”

 耿小袖说:“好了,好了,你要吃醋直说出来就是了。反正我跟他没有什么瓜葛,他不过是我们这里的一个老主顾而已。我们对客人一视同仁,对谁都得陪笑脸,不过出了这个门就不一样了,我是我,他是他。”

 程墨雨说:“在看人上,我可没有你那么肤浅。有些事理给你说了你也不懂。”他掏出一支烟问说:“可以抽烟吗?”

 耿小袖往一个角落里指了指,说:“这边大厅都是无烟区,你到角落那边坐着吧。我过会就过去。”

 

 餐厅里只有寥落的两三位客人了。程墨雨来到无烟区,找了个座位坐下,一边吸着烟。

 这时,从厨房那边走出来一个胖胖的,肚子略微有点突出的中年人,头上扣着一顶棒球帽。程墨雨仔细看了一眼,认得就是一个多月前的那个雪夜,开着奔驰Van送小袖回来的那位福州老板。

 那陈老板悠然点着一支烟,猛地吸了一大口。忽然,他看到了坐在这边的程墨雨,愣了一下。他好像也认出了他,于是便笑着走了过来。他来到程墨雨面前,笑着说:“稀客,真是稀客!这不是陈先生吗?欢迎光临本店!今天是什么风把你吹来的?要说我们这种地方,请都请不到你这样的贵客呢!”

 程墨雨尽管对这位满身油腻,自我感觉良好的厨师没有什么好感,但此时照顾着耿小袖的面子,他只好生硬地陪着笑脸说:“老板,今天是新年的第一天,我这不就赶来给老板你拜年了吗?!恭喜老板发财,连年好运!”

 他心里却想道:“这话真是从我嘴里蹦出来的?!”

 陈老板脸上登时笑的找不到眼睛了,他在程墨雨的对面坐下,笑着说:“陈先生真会说话!冲你这句话,咱们交个朋友!你太太平时在我面前没少说你的好话呢!你看,我们又是同姓,五百年前我们的祖宗说不定还在一起吃过饭呢。”

 程墨雨听了,知道他把自己的姓听成了他的“耳东”陈了,就纠正说:“陈老板误会了,我的‘程’是旅程的程,编程序的程。至于交朋友的事,你是大老板,我可不敢高攀。”

 陈老板有点尴尬,他勉强笑了笑,说:“你看我们这些大老粗!身上只有油水,没有墨水。程先生到曼哈顿多长时间了?我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你?!你以前在餐馆里做过吗?”

 程墨雨矜持地说:“我在这里已经瞎混了五年多了,我是拿奖学金从大陆过来读书的,从来没有到餐馆干过活。或许是以前我在哪家餐馆吃饭的时候,跟你照过面吧?我刚来美国那阵子,懒得做饭,经常在餐馆里吃的。”

 陈老板点点头:“这也说不定。曼哈顿说起来也就巴掌大一块地方。听你太太说,你在一所大学里做科学家,写论文?”

 程墨雨笑着说:“不好意思,科学家什么的,还不是跟你们一样,胡乱混口饭吃?!”

 陈老板说:“说的也是。我们做餐馆的,活是累了点,不过钱也没少赚就是了。程先生一年能赚多少?有没有这个数?”他说着,竖着摊开一个巴掌。

 程墨雨看着他的长满老茧的巴掌说:“差不多也就四五万吧。不过我们做科学研究的,可不单单是为了钱。科学是一种神圣的事业!”

 陈老板说:“那是那是。你那四五万还是税前的吧?”他见程墨雨点了点头,就笑着说:“不容易啊不容易。那点钱只能将就着过日子了。”

 程墨雨听了,心里说不上的不舒服,心想:“这些卖菜的居然也在我面前说三道四的。什么玩意儿!要不是看着小袖在他这里打工,我在街上碰上这种人,正眼都不会去看觑他的!还真把自己给当人看了!”不过,他脸上仍然不动声色,只是不停地抽着烟。

 陈老板眯着眼,透过烟雾瞧着程墨雨。他知道自己的话戳到了程墨雨的痛处,心里不免有些得意。他笑着说:“程先生不知道,我们这些人混到如今这般天地,也着实不容易。想当初我们离开大陆乡下,经过九死一生,才偷渡来到美国,什么苦没受过……”

 

 他正准备要侃侃而谈,这时,刚好耿小袖过来了,她笑着问说:“墨雨,你们在聊什么呢?陈老板好像很开心嘛。”

 她见到程墨雨的脸色有点难看,心里明白肯定是陈老板有什么不中听的话刺中他了,于是便来到他的身后,双手搭在他的肩上,笑着说:“墨雨,你不知道吧,陈老板的创业史要说起来都可以编成一本书了。什么时候有空,你让他好好给你讲讲,很生动的。”

 说着,她又笑着对陈老板说:“老板,客人都走了,可以关门吃饭了吧?”

 陈老板起身说:“让伙计们上菜吧。对了,程先生,你就在这里跟我们一起吃吧。横竖不就多了一双筷子吗?”

 耿小袖对程墨雨说:“对呀,你正好可以尝尝福州菜的味道。”

 程墨雨冷冷地说:“我过来前就已经吃过饭了,现在肚子还胀着呢。你们吃吧。小袖,你吃完饭,趁着休息时间,我们一起到前面的大街去逛逛。”

 耿小袖看了看陈老板,说:“不行啊,我离不开。我现在是Cashier,别人家休息的时候,我还得在电话边呆着,说不定什么时候客人就来电话订外卖的。”

 程墨雨将烟头在烟灰缸里重重地揉了揉,说:“既然这样,那我先走了。”说着就朝门口走去。

 耿小袖忙追了过去,说:“墨雨,对不起啊,你生气了?”

 程墨雨摸了摸鼻子,瓮声瓮气地说:“没有。我犯得着吗?!即便真是有气了,也是我自找的!新年第一天就送上门来让人寒碜了!”

 耿小袖说:“要不我跟陈老板说一下,让别人替我看一会柜台?”

 程墨雨打了个呵欠,说:“算了,你忙你的。”

 

 

 20

 

 

 程墨雨走出餐馆,忽然觉得身上有点冷。原来天上不知什么时候又下起小雪了。

 他小跑着来到餐馆后面狭窄的停车场,赶紧打开车门,钻进车里。他将车子发动起来的时候,愣了一下,不知道自己该把车子开到哪里去。

 这时,他又想起了刚才在餐馆门口擦身而过的那个男人。他想,除非他的脑袋生锈了,不然的话,他敢肯定,他一定在某个场合见过那个男人的!尤其是他的那付笑容。

 正想着,耿小袖从厨房的后门跑出来了。她的手里拿着一个纸盒饭。她跑到车前,程墨雨忙降下了车窗。小袖将盒饭递给他,说:“墨雨,你早点回去吧。别去其它地方了!”

 程墨雨接过盒饭,嗅了一下,然后又把它递还给小袖,笑着说:“我现在没有胃口了。小袖,我想起来了。刚才见到的那个高个子的男人,我的确见过他的,是在虹桥机场出关处的候机室里!这话今天晚上回家后,我再跟你细说。”

 

 耿小袖还要说什么,程墨雨已经将车子倒出停车场。他闪开那垃圾柜子,一溜烟就把车子开出了脏乱的停车场。他看到耿小袖在那里跺着脚,然后把那个盒饭,怒冲冲地扔进了垃圾箱。

 他觉得自己今天本来不该来这里的。这样一来,一层薄薄的纸,一下子就被捅破了。

 他开着车子在街上漫游着。他想:自己哪一天会不会也会被耿小袖扔进垃圾箱里去呢?!也许,在别人的眼中,自己早已经是垃圾箱了!

 前面堵车了,一辆救护车,三辆警车。几个警察正在手忙脚乱地维持着秩序。程墨雨本来想翻转方向盘,拐进左边的那条Line,但是后面的车子却盯得很紧,按了一下喇叭,不给他留下任何的空隙。于是他只好将车子往右拐。这一拐,就驶进了路一边的一个小广场。那个小广场并不是停车场,它可能附属于旁边的一幢三十多层高的大厦。

 程墨雨不敢逗留,在小广场里打了一个转,想绕到另外一条路上去。他把车开到路口时,那里有个“Stop”的标牌,路上的车子穿梭而过。他忙急促地踩了一下闸。

 这时,他突然觉得全身剧烈地颤动了一下,车子被往前拱出了约有一英尺。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有人撞上了他的车屁股了!

 他骂了声“Shit”,马上开了车门就钻出车来。他想,今天是新年的第一天,谁他妈的这么不知趣,损了他的兆头?!

 他先去看了一下车后边。好家伙,在车上没有感觉到有多么惊险,没想到车屁股却被撞凹进了半英尺,那个难看!他的火气一下子就冒上来了。他大步来到撞了他的车子的那辆黑色的Cadillac车前。那辆车子前面的Bumper倒没有什么损伤,只是那商标牌子被撞得斜了点。

 程墨雨心里更不舒服了。他重重地敲着那辆车子驾驶座的车窗。

 

 那辆车子的茶色玻璃窗缓缓地降落下来了。程墨雨看到车主人时,忍不住吃了一惊:那人正是一个多小时前,他进“闽运”餐馆时,跟他错身而过的那个男人。

 程墨雨直起身子,心想:如果自己的记忆没错的话,他这已经是第三次跟这人照面了。

 “这家伙是个丧门星!”程墨雨心里嘀咕着。

 那辆车子的主人正是韩晋年。他探出头来,笑着跟程墨雨说:“怎么这么巧?!又见面了!不过这次见面可能让你不太愉快。我现在有点急事要去码头,我把我的车保险卡留给你,你Call一下9.11,记录上就写是我的FaultOk?”

 说着,他在保险卡上写下自己的电话号码,然后递给程墨雨。

 程墨雨仔细看了一下他的保险卡,说:“但是,韩先生,你如果一溜烟走了,我就凭着这张卡片,怎么跟警察解释呢?记录单上总该有个证据吧?!”

 韩晋年笑着说:“哥们,你还真把警察当回事啊?!我把保险卡给你,那是替你考虑的。你把警察叫来,让他填个表,再把我的保险卡给他们登记一下。反正赔钱的是我们的保险公司。你弄明白了吗?”

 程墨雨揉着脖子说:“我被你搞糊涂了,哥们!你这一走了之,要是警察拿我当神经病看,怎么办?”

 韩晋年关掉车子,下了车,说:“哥们,要不咱们就不惊动警察了。咱们自己解决吧。你想要多少修车费?”

 程墨雨看着他的被对方车子撞凹进了半英尺的HondaCivic的车屁股,心里有点不舒服,就冷冷地说:“我估计要修好车子,至少得五千。”

 韩晋年马上就钻进车子,拿出一个支票本跟圆珠笔,就要开支票。程墨雨拦阻他说:“韩先生,你给我开支票干什么?!这玩意算数吗?咱们还是叫警察吧!”

 韩晋年的脸色也沉下来了,说:“哥们,我现在手头没有那么多的Cash给你。我说,你别得理不让人好不好?!我这正急着赶到码头去呢!我这一单要是错过了,你知道我要损失多少?!”

 程墨雨冷笑说:“这我不管。我这是在据理力争!有种你开车就走!”

 韩晋年愣在那里,急得说不上话来。警车很快就“呜呜呜”地来了。登记两辆车子出事的过程,花了将近半个小时。其间韩晋年几次看表,神情焦躁不安。

 程墨雨则在一边抽着烟,冷漠地看着韩晋年的一举一动。他觉得,韩晋年撞上的其实不只是他的车子,还有他的自尊心。他想:“如果他不是故意的冲撞的话,自己的车子是绝对不会被撞得那么难堪的!

 一切都处理好之后,程墨雨笑着跟韩晋年说:“韩先生,告诉你了,以后别没事老找人家车子撞!”

 韩晋年笑着说:“下次我要撞车,也不会找你了!你知道吗?由于刚才的担搁,你可能已经让我损失了一笔估计有30万元的生意。就那么几分钟时间!”

 程墨雨笑着说:“那是你的事。我可再也不想碰到你了。”

 他看着韩晋年匆匆忙忙地钻进车子,忽然问说:“韩先生,你记得八月七号是什么日子吗?!”

 韩晋年正将车子发动起来,听了这话,忍不住又探出头来,说:“什么日子?”

 程墨雨依然笑着说:“你再想想,四年以前。”

 韩晋年想了想,说:“程先生,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四年前的八月七号……,我好像正在大陆。——对了,好象那天我跟我太太正要到美国来呢。”

 程墨雨笑着说:“这就对了!我从来不会记错事的!”

 

 

21

 

 

 程墨雨记下了韩晋年的电话号码和他的车保险公司后,韩晋年就匆匆忙忙地开车一溜烟地走了。

 程墨雨呆望着车子,心里自认倒霉。不过他也庆幸今天幸好是韩晋年撞了他的车子,如果是他的车子撞了韩晋年的话,那他吃的亏就大了,——他的车子上的是单保,只保他撞的车子,而不保自己的车子,而且保的出事故车子的上限金额是两万五。韩晋年的Cadillac显然已经超过了这个限额。

 因此,假如是他撞了韩晋年的车子,那他的车只能自己掏钱修理了,如果对方损伤厉害,他还得垫付两万五之外的金额。

 他看他车子被撞成那个惨不忍睹的样子,要修好少说也得要三千多块钱。

 韩晋年所在的那家保险公司是State Farm,不过要去他的保险公司估算修车价,今天是节日,保险公司肯定是不上班的了。程墨雨仔细地察看了一下车伤,发现除了车身后面受到严重的损伤之外,要害的部位倒没有被撞坏。他想,把车子开回去估计应该是没问题的。只是出来的时候好端端的一辆车子,回去的时候却成了歪瓜裂枣,心里头怎么说也是不舒服的。

 他想新年第一天就碰上了这等事,今年的运气难免要受到冲击了。

 

 他在车上给耿小袖打了手机。小袖还没听他说完,就紧张地问他说,他人有没有受伤?程墨雨笑着说他自己命大,撞不坏的:“小袖,说出来你可能不相信,你猜撞了我们车子的人是谁?”

 耿小袖说:“不会是个老墨或者老黑吧?!”

 程墨雨说:“哪里呢!要是摊上老墨,老黑的破车子,说不定连车保险都没有,跟他们打官司又磨不过他们,那是倒霉到家了。小袖,你想不到的,那辆车的主人就是我在你们餐馆门口碰到的那位高个的中年男子!撞车地点就在离这里不远处他的公司楼下。”

 他听小袖在电话那头犹豫着不说话,就笑着说:“你是不是想问一下他人撞伤了没有?”

 小袖说:“要是你们两人都没事当然最好了!不然不就麻烦了?!”

 程墨雨说:“他人倒是没事,不过我已经证实了,我以前的确见过他的!就是四年前我回国探亲的时候,在虹桥机场出境处见过他的。他跟他的太太和一个小孩在一起。因为大家都是来纽约的,我还不经意的跟他聊了几句。不过他可能把我给忘记了。没想到世界这么小,也有这么凑巧的事。”

 小袖说:“墨雨,你告诉我这些话,有什么别的意思吗?!”

 程墨雨说:“没有别的意思。只不过想提醒你一下,看人的时候得多留个心眼,别光看人家的笑脸!这是在纽约。”

 小袖笑着说:“好了,他只不过是我们的一个老主顾而已,我只要他吃完饭记得付账就行了,管人家那么多事干什么?!好了,你自己要小心一点!”

 程墨雨说:“我就不等你了,我先回去。晚上你也早点回家吧。”

 

 程墨雨回到公寓时,天色已经黑了。他的肚子早已经撑不住了。他赶紧去烧了一壶水,泡了两包方便面,囫囵吞枣般吃了个碗底朝天。

 他去厨房洗碗的时候,看到那个Sofia睡眼惺忪地正拿着一支烟,想要打燃煤气点烟。他顺手掏出打火机,“啪”地点着了。Sofia赶紧叼着香烟凑了过来。

 Sofia猛吸了一口烟,不好意思地笑着谢过了程墨雨。程墨雨笑着说:“Sofia,你一个小小的女孩子家,烟抽多了可不好。我抽了好几年了,现在上瘾了,想改都难。”

 Sofia笑着说:“我也知道这道理。可我每天睡眠少,老是犯困,抽烟是为了提神。不过有的时候烦闷了,忍不住又想抽。也算是一种寄托吧。”

 程墨雨说:“你好象是在上夜班吧?看你挺忙的。”

 Sofia说:“没办法啊。我现在连工卡都没有,只好晚上的时候到一家成衣厂加班做车衣工。一个晚上做十个小时。”

 程墨雨说:“那是挺累的。你每个小时赚多少钱?”

 Sofia说:“六块五。不过这里的房租一个月就要六百多了。”

 程墨雨想了想,相比之下,耿小袖赚的算是多的了。他说:“你可以去找一个同事或者朋友一起租这房间啊。这样不就省了一半的房租了吗?在曼哈顿,也有四,五个人一起合住一个房间的。”

 Sofia笑着说:“我刚到这里不久,哪有什么朋友?!成衣厂里的工友也都不是很熟,大家住在一起不方便。算了,先呆一段时间吧,到时候等到英文上去了,再到外州去找工。纽约这边竞争太厉害了!”

 程墨雨说:“听你的口音,像是福州人吧?”

 Sofia说:“是的。我是夏天的时候刚到美国的。”

 程墨雨笑着说:“这里福州人多的要命。唐人街都快成了福州城了!你该认识很多老乡才对。”

 Sofia说:“人多反而更难找到事做。除了一个远房的亲戚,我在这边什么亲人都没有。还有就是债主了。”

 程墨雨明白她说的债主指的是谁,那八成是她偷渡过来时包揽业务的蛇头。这在曼哈顿已经不算是什么新鲜事了。他心里叹了口气,不再说什么了。反正在纽约讨生活的人,大家都有各自的难处的。现在自己也是前程未卜,哪有闲心去管别人家的事?

 

 程墨雨回到自己的房间,打开电脑,查找了一会他们住区附近几家State Farm的地址和详情介绍,又将韩晋年留给他的材料储存到电脑上。他想,最好两三天内能尽快把这件事情给解决了,免得夜长梦多。因为下一步他就要开始联系学校和准备GRE的考试了。他以前的GRE成绩是2230分,是在国内的时候考的,如今五年时间早已过去,原先的成绩已经作废,现在只能另起炉灶了。而且,现在GRE的考试方式跟以前也不一样了。好在他现在身在美国,成绩相对的低一点也无所谓,关键是只要能申请到奖学金就行。

 一考虑到要申请的学校,他不觉又想起了费宁。费宁到底是在加州的哪所学校呢?方清凉只告诉他她是在大洛杉矶一带,也没留下具体的地址和电话。他早就听说洛杉矶的气候很好,冬温夏凉的,一年四季阳光明媚,正适合像他这样畏惧寒冷的冬天的人居住。

 而且,从他查过的材料来看,洛杉矶有几所相当不错的大学里,都有适合他的专业的实验室。

 他想着,便拿起手机拨了方清凉的电话。内华达那边此时还是下午,这回电话拨通了,手机里传出一个女人懒洋洋的声音,说:“是墨雨吗?我刚醒过来呢。是不是想跟我要费宁的电话啊?!”

 程墨雨愣了一下,有点尴尬。他还没有说话,对方就已经猜出他的意图了。他也不想遮掩了,就笑着说:“我说清凉,新年第一天就在做发财梦呐?——上次我忘了问你她的电话号码了。”

 方清凉告诉了他费宁的电话号码,说:“她现在在洛杉矶的C大,忙得要死,每次跟我没聊上几句就要撂话筒。喂,我说你是不是想打她的主意啊?!人家可是小孩都两、三岁多的少妇了!”

 程墨雨有些意外,说:“清凉,你这话什么意思?你看我像是那种人吗?!她都有小孩了?这我倒没想到!说给你实话吧,过些日子我想到加州去上学。”

 电话那边方清凉似乎是惊呼起来:“墨雨,你疯了?!”

 程墨雨笑着说:“不是我疯了,是我们现在的老板疯了。他鼓励我说,我如果继续接受深造的话,将来我很有可能获得诺贝尔化学奖!”

 

 

 22

 

 

 两天后,程墨雨到警察局拿了事故记录单,然后开着他的那被撞得歪瓜裂枣般的车子,到State Farm保险公司去评估损失费用。

 韩晋年已经给他的保险公司打过电话,声明这次事故是他的Fault。因此程墨雨觉得,他这人好像还没有坏到骨子里去。

 程墨雨回头再去想想元旦那天事故发生时的事,觉得自己对他似乎是刻薄了些。

 保险公司的一个白人老头给程墨雨的车子上上下下地拍了十几张的照片,然后又花了将近半个小时一项一项地估约了一下损失。他最后给交程墨雨的单子上,开的是三千六百元的修理费。程墨雨看了,还想跟老头抬点价。老头笑着说:“小伙子,我以前也干过Dealer,实话说,像你这辆车子,已经有七年车龄了,即便按你说的Miles数不高,但是现在顶多也就值五千元了,——这是在没有被撞伤的情况下。我给你这个修理价位,主要是考虑到我们公司的信誉问题。如果你对我们开出的修理价格还觉得不太满意,那么我们可以给你四千五百元,但是你必须把车子留下。”

 程墨雨想了一下,觉得还是花上一笔钱把车子修好了合算。况且这车子跟了他也有将近六年时间了,他还真有点舍不得就这么丢弃。

 

 于是他找了家Honda修车行,在跟修理工讨价还价后,最后讲定的修理费用是三千两百元。一个星期后来取车。

 事后程墨雨跟耿小袖抱怨说:“你说平时吧咱们也不太用车,但是身边真的没车的时候,心里又有种说不上来的失落感。你说这到底是车子在作怪呢,还是我们人的心理在作怪呢?!”

 耿小袖笑着说:“也许很多东西都是在失去的时候,才会想起来它们的存在和用处的吧?!我看你好像特别恋旧。”

 程墨雨笑着说:“你这话听上去怎么哲学的味道这么浓?都不像是医生说的话了。”

 

 撞车事情过后,程墨雨开始正儿八经地复习起GRE来了。他觉得距离上一次考试几年之后,他的综合试题的基础还算踏实,阅读语感也还好,只是以前突击背下来应付考试的那些单词中的大多数,差不多都已经还给俞敏洪了。他找了人,岔了几道关系,才借到一本新版的“蓝宝书”(新东方的经典词汇书)。不过他跟别人家借书的时候,只说是他的太太要考试。

 他试着背了一个礼拜的单词,感觉还不错。于是他跟耿小袖说:“我觉得有点奇怪,你平时怎么老是说你看不下书呢?你看我,一捧起书本,整个人就精神了。我好像天生就是读书的料!”

 耿小袖抢白他说:“你是谁呀?整个曼哈顿如果只有三个天才的话,你肯定占了一个。”

 

  因为马上就要离开了,程墨雨对Steven实验室那边的试验工作逐渐地就怠慢了,Steven找他谈过几次,要他做事最好能善始善终,但是又拿他没办法。程墨雨心想:反正过了一月份后,从二月开始,Steven就不给他发薪水了。不过他帮忙John做的那些实验,还是比较认真完成的,结实地出了一些比较像样的Data。这倒不是他要尽责,主要是考虑到他和John合作的这篇Paper出来后,将来对他在读博士的时候有帮助,尽管Steven平时在修改Paper时,就像是老牛拉破车一样,等到他申请到新实验室的时候,Paper可能还不会有眉目。

 二月份开始,程墨雨就正式离开Steven的实验室了,也就是说,从二月一号起,他就没有任何的收入了。

 他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在他看来,丢了工作,没了收入倒是在其次,因为他跟小袖两人几年下来,手头上毕竟也有些积蓄,一年半载的还不至于沦落到穷困潦倒喝西北风的地步。况且只要他申请到实验室,马上又有奖学金了。

 他觉得让他难堪的是,以后他每天都得接受他们公寓里的几个住户的疑问了:只要别人多看他两眼,他就会难受半天。

 因此在一月底的时候,他干脆就先告诉公寓里的每一个人,包括Sofia在内,他要准备考GRE了。为了全力以赴,毕其功于一役,他决定辞职在家复习。这个理由听起来没有什么破绽。

 做过如此声明之后,他觉得自己松了一口气。这就是主动与被动的区别。

 

 程墨雨最后一天到实验室去,不知道是因为怕尴尬而不愿意跟他道别,还是另外有事,那天Steven没来。程墨雨把自己的东西整理到一个大包里。他看着面前空落落的办公桌和那台跟他亲密无间的电脑,心里忍不住偷偷地有点难受了。毕竟自己曾经在这里呆了两年时间,即使对这里的环境没有什么好感,但他好歹还是在这里品尝了一段苦乐。

 他跟John和另外的一个Technician道了别,就是没到那个老头Hunter的房间去。他讨厌那个装腔作势,又自以为是的老头。对于实验室的同事,反正平时大家呆在一起,也说不上有什么特殊的关系。在美国,人一走茶就凉是常事。他犯不着为自己的离去凄凄惨惨戚戚的。

 程墨雨去跟那台湾女孩郑少真道别的时候,女孩倒是显得有点伤感了,眼圈红红的。她一直送程墨雨到了大楼下,说:“雨,你什么时候再回来看看?我们都会记住你的!”

 程墨雨笑了起来,说:“你是要我到时候回来看看你还是看看Steven?没事的时候我会想你的。别忘了给我打电话。另外,赶紧找个男朋友,也好打发时间。”

 他背着包,走到远处时,再回头去看一眼那幢撑在空中的二十层高的大楼,心里忽然感到特别的空洞。这时,他隐约觉得自己的眼睛有点潮热了!他搞不清楚,到底是自己抛弃了这里的一切呢,还是这里遗弃甚至淘汰了他?!

 程墨雨真的定下心来复习的时候,他似乎又回到了当初在上海那家研究所工作时,准备考试出国时的那种投入的状态。一个多月下来,有一次他仔细地去照了一下镜子,突然吃惊地看到了一张青面獠牙的脸,双目失神,神色悲凉。他问耿小袖说:“小袖,这么些日子下来,你怎么没有注意到我都变成这个样子了?”

 耿小袖眼睛红了,心疼地说:“我是不忍心告诉你的!你自己可能不知道,你经常在睡觉的时候就像做了什么噩梦似的,神经质地呼喊喘气,那神情真让人害怕!隔壁的Patricia都以为你发生什么事了。”

 程墨雨笑着说:“真是没想到,我这辈子是活到老学到老。人家是三十而立,我呢还在玩命的啃敲门砖。早知如此,当初咬咬牙把博士读下去,如今也该成正果了!一失足成千古恨呐!”

 

 三月初,程墨雨去考了GRE,成绩还算理想,是2180分。他终于舒了一口气,跟耿小袖开玩笑说:“看来三十岁还不算太老。下次你要考试,我干脆去给你当枪手算了。”

 耿小袖看起来好像比他还要高兴,说:“以后躺在你身边,再不用看着你的神情担惊受怕了。我总算可以睡上好觉了!”

 程墨雨说:“我也是。这两个月下来,我瘦了将近十磅。你也瘦了不少!不过,下一步总算可以申请学校了!”

 耿小袖说:“我的意思是,你最好还是留在纽约。不然的话,咱们不就要两地分居了吗?这样费用又要提高了。”

 程墨雨说:“纽约我是肯定不想呆了。至于两地分居,你要是暂时不想跟我走,那就等到你考过试以后,再到我的新学校去上学。我们的积蓄你都留着,我带在身上也没用。以后你做Part-Time的工就行了。”

 

 

 23

 

 

 元旦前两天的一个晚上,费宁收到了周寒山发来的一个E-mail,周寒山告诉她,他们的儿子浩浩在上一周被费宁她妈接到他们家去了,算是将他从既当爹又当妈的状态中解救了出来。另外,周寒山还告诉费宁一个出乎她的意料的决定,他打算辞去在N大中文系的教师职务,专职到他以前兼职作主持人的江南电视台工作。电视台那边已经许诺他部门副主任的职务,年薪则将是他如今所领取的副教授的工资的四倍,而且年终时还有可观的分红。

 费宁没想到周寒山突然做出了这么个决定,从他的自信的口气中看出,他已经接受了电视台的聘请。费宁虽然觉得周寒山换个设社会活动活络一点的单位,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并且以周寒山的能力与脾性,他似乎更适合于从事电视台文艺部门的工作。但是,让费宁感到不快的是,像这种关系到周寒山他今后的事业走向这么重要的事,他居然在没有跟她商量的情况下,就独自做出了决定。难道他是怕她反对吗?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说明五年下来,周寒山对她还是缺乏理解和信任的!周寒山在E-mail里继续写道:

 “宁宁,我知道你得知我的决定后你会生气的,也正是考虑到我的工作的改变会给你带来精神压力,因此这事我一直迟迟地没有跟你说起。实际上,我想离开我们系的念头,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而且在你出国前,江南电视台领导就已经找我谈过话,我也口头上答应了他们。宁宁,你知道,我是个不甘平淡的人,埋头做学问只能跟我的志向背道而驰。况且,你也知道的,如今在大学里搞人文科学,没有自由的学术环境,整天只能做些人云亦云的学问,写几本只有小圈子里的人才会去翻阅的书,那是很令人寒心的。所以我想,与其在死气沉沉的古井中慢慢泡死,还不如直接将自己的才华与所学跟这个瞬息万变的社会融汇起来,使之蒸腾出真正的生气?!如果你对我的看法持保留态度的话,那么就当愚夫我是在这里向你道歉了!

 “此外,宁宁,我当然还有必要在这里提到另外一个理由,那就是我下海后,我们家的窘迫的经济状况也会得到改善,至少我们不必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财大气粗的时候,心理上感觉到不平衡。同时,在解除了经济方面的后顾之忧后,你将来也可以专心于你的学术研究了。我始终以为,你比我更喜欢,也更有灵气从事专业学术研究。既然这样,那么我抛弃了得来不易的学术地位,也没有什么可值得遗憾的了!东方不亮西方亮。”

 

 费宁读了周寒山这两段情真意切的话,一下子就泪眼模糊了。刚才因为周寒山没有事先跟她商量跳槽的事而引起的不快,很快便被浓浓的思念代替了。她想起君慧以前在电话里跟她说的要盯紧周寒山的玩笑话,不觉微微而笑了。

 她当然放心周寒山,也对自己充满自信。

 此时的LA虽然正处于隆冬季节,但是天气跟南京的仲春天气差不多。费宁在打开E-mail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她拉开窗帘,望着西边阒静的天空,忽然发现远处那藏青色的背景中,一勾寒月,半是凄迷。她的心中不觉一漾。

 她想,此时的南京,应该有雪花飘洒了吧?!

 她现在住的这个房间,正是上次在LAX凑巧碰到的那个男孩傅庸替她介绍的。她付公寓的每个月的房租费的一半,也就是将近六百元。而如果她要单独在学校宿舍区外面租房子,那么她的房租费最少也得在一千元以上。因此她一直很感激傅庸,总想找个机会请他一次。

 这套公寓的房主是一对来自天津的年轻的夫妇,他们也在C大工作,住到这里已经将近三年了,人还算随和。不过她和他们每天真正见面的机会很少,大家都在外面忙着,回来的时候又不在同一时间做饭,吃饭,只有周末的时候,大家才有时间在一起轻描淡写的聊上几句话。

 费宁在这个宿舍区住下后,跟傅庸只见过一次面,还是在路上碰到的,只互相问候了两句。费宁总觉得欠了他一份人情似的。

 刚到LA时,费宁对这边的淡漠的人际关系有点不太习惯,觉得缺少人情味,人们的笑容也像是纸张剪出来的一样。有时她热情地跟别人家打招呼,但是别人并不像她想象的那样停下来跟她磕巴一会。

 不过,一段时间后她也就心安理得了,而且还觉得省去了很多像在国内那种不必要的应酬。只是到了夜深人静,从埋头于书本的专注与忘情中回过神来的时候,她才会感受到像茫茫长空中寒月般的孤独。刚来的第一个星期,她几乎都是在泪眼沾湿的枕巾上,昏昏沉沉地入眠地。

 不过,熟悉了这边的生活节奏和习惯后,她觉得她还是挺喜欢这里的环境和人文景观的。至少她在每天往返于校园和住处的时候,没有遇到像国内那样的令人窒息的人潮。最重要的是,她可以做很多她乐意做的事,而不必去顾虑身边的种种飞短流长。

 

 她现在学习与做研究的地方是在C大的东方研究所。这是一个在全美声望很不错的东方文化研究机构,学术水平在全美同类研究领域中名列前茅。她在国内时研究的方向是中国近现代史,而她在东方研究所的指导教师Peter Timpson教授既是这方面的学术权威,也是个中国通。这位五十左右的白人学者,已经出版了五本研究中国近代史的专著,颇为引人注目。

 费宁觉得Peter在治学的严谨态度上,很像她的导师杜宇。但是在研究的方法上,他比杜宇却要开放的多,他鼓励费宁要多用自己的思维方式考虑问题,不但要注重使用第一手资料,也要敢于大胆对权威提出怀疑。Peter专著中那些对前人研究成见条分缕析的辩驳,给费宁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她眼下正在着手准备一个有关清代嘉庆年间中英贸易的课题,整天忙得都顾不上收拾房间了。她的15平方米的房间里,只摆着一张在网上买到的二手床,和一张堆满了书籍和资料的简陋的书桌,以及一张转轮人革椅子。除此之外,就是她刚到这里不久买的一台笔记本电脑了,这差不多花了她近两千元。她想,既然自己在这里只呆半年时间,那么添置再多的物什,到时候也只能降价处理掉。因此,在家具上就删繁就简了。

 

 费宁在读完周寒山的E-mail后,看了下时间,已经是深夜十二点半了。她每天晚上都要到一点左右才上床睡觉的。而此时她的心情又有些乱,没有睡意。她想,现在该是国内下午四点半了。

 她拿起手机,用电话卡给周寒山拨了个电话。

 

 

 24

 

 

 周寒山对他的清新而宽敞的新工作室,相当的满意。整个工作室,差不多都是按照他的设计布局的。这里既可以作为他的办公地点,也可以作为他所主持的节目的台面。

 这时,跟他一起坐在室内长长的棕色皮沙发上的,是他们台的付台长孙九思。这是一个年龄不算小,但是却还膨胀着青春欲望的半老徐娘。周寒山正在侃侃而谈他的构想,孙九思不住地微笑着,一边在她以为适当的时候,轻轻地点一下头,以资鼓励。

 孙九思毫不掩饰自己对眼前这位充满诱人魅力的男人的欣赏。她觉得能把周寒山吸引到江南电视台来,本身就是她的一大成功。她知道,凭着周寒山的能力,他肯定会将他将要接手的节目,上一个大台阶的。同时,这也给她带来了向上进阶的机会。

 做为一个离过婚的女人,她当然也有着自己对周寒山不可抑制的欲望。枯渴总是希望的源泉。但是她在周寒山面前,暂时却不得不摆出一付矜持的样子。她知道,炖得越老的汤,才会越有味道。

 尤其是,周寒山在她的眼里,还是个颇有内涵的男人。

 在利用男人上,她觉得自己的把握从来都是相当对位的。这个社会可以允许男人失败,但是女人却不行。女人每走错一步路,都将付出沉重的代价。所以,孙九思从来都把自我保护视作是生存的第一生命。

 然而,坐在她对面的周寒山,对她的隐藏着的热切之情,似乎一点也没有察觉到。他不但用嘴巴,还使用夸张的手势动作来表达他对他们节目的诸多构想。孙九思将他的每一个细微动作,都收之眼底,然后报以赞许的微笑。她觉得她看觑男人的眼光,是不会出错的。

 在她看来,男人最需要的其实并不是女人,而是他们在女人面前拼命想要表现出来的那份自信。男人在女人面前,是永远都不会成熟的。

 

 在适当的时候,孙九思从来不会吝啬给予男人们这种博取自信的机会的。这也是她能从当初军区一个文工团里的B角演员,焕然而成为如今全省第二大电视台常务副台长的秘诀之一。

 她一边在判断着周寒山的性格,一边微笑着听着他的唾沫乱飞,激情飞扬的就职演说,心下十分的舒坦。她想,作为一个成功的女人,倒不必要倚靠上一个有权有势有钱的男人,最主要的是能让男人能匍匐在她的脚下。女人最成功的事业,便是男人。而从这一点来看,男人们的事业则显得有点可笑了。他们自高自大,但是一碰上亮丽的女人,他们的宏图大业,一下子便烟消云散了。

 在她看来,到目前为止,周寒山似乎还没有这么浅薄。这是一条很吸引人的大鱼。

 这时,周寒山的手机突然响了。他歉意地笑了笑,打开手机,听了一下,便笑着对孙九思说:“孙台长,我要接个长途。要不,过会我再到你的办公室给你汇报工作?”

 孙九思笑着起身说道:“不必了,周先生,你忙你的。晚上我们大家一起出去吃顿便饭,算是给你接风。你的想法,到时候可以在酒桌上讲嘛。我是顶你的!”

 周寒山关上门,马上笑着说:“宁宁,这么晚了,你还没睡呐?”

 费宁说:“我心里有点烦,睡不着。寒山,你已经到电视台上班了?看你忙的?!”

 周寒山说:“我今天是第一天上班,刚才正在跟我们台长说事呢。宁宁,告诉你一个好休息,台里已经给我安排了一套新房子,一百平方的,所在的区也好,就靠近玄武湖那边。我只要象征性地交上三万块钱,这房子就是我们的了。至于我们现在住的房子,我想把它卖了,总该卖个二三十万吧,到时候这钱我都给你留着。”

 费宁说:“寒山,你可别一头扎在钱眼里。你别忘了,你之所以换单位,是为了更好地施展自己的才能,而不是随波逐流。”

 周寒山说:“这我心里有数。所谓‘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我是不会打着高尚的旗号谋取自己的利益的。这不要被观众骂死了吗?!”

 费宁顿了一会,忽然笑着说:“寒山,咱们离开一个多月了,你想我吗?”

 周寒山愣了一下,笑着说:“宁宁,这还用说吗?想!上上下下都想!可惜蜀道难啊,‘西当太白有鸟道,可以横绝峨嵋颠!”

 费宁说:“没正经的,怎么越来越下流了?!好了,不多说了。多注意身体,少近女色。还有,有空多上我家去,陪陪我妈,还有我爸……,还有,看看浩浩。”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她的声音有点哽咽了。

 

 费宁关掉手机后,马上就给周寒山发了几张照片过去。这些照片是她刚来LA时,在Santa Monica的海边拍的。

 她想,她大冬天的在海滩上只穿着背心短裤的潇洒形象,一定会让周寒山目瞪口呆的。

 

 第二天,费宁一直睡到十点,才懒洋洋地起来。昨晚上,隔壁房间的那对夫妻俩如鱼得水,戏弄了一番。公寓里隔音设备不太好,女方的快乐的呻吟声,让费宁觉得,自己就像荷叶上一滴快要滑落的露珠。

 费宁想,性爱总是千方百计的。她不会因了肉身的快乐,将自己涂抹得更像个成熟的女人。

 那对天津来的夫妇,一大早就开车到拉斯维加斯过新年去了。人去楼空的时候,费宁觉得生命竟是如此的沉寂,除了窗外摇曳着的棕榈树枝之外,房间里所有的静物,都是死气沉沉的。

 她望着那满桌子的书本和资料,一种前所未有的空虚感,忽然漫布了全身。本来今天她已经规划好要去图书馆查资料的,这时,她突然产生了想要跟人聊天的强烈念头。

 她先拨了方清凉的电话。方清凉似乎永远都在忙着,这也是她推卸对方最常用的理由。方清凉笑着说:“费宁,这么快就生闷了?好好听着,有什么不顺心的事,你睡上一觉就过去了。到了美国,你首先得学会忘掉过去。在美国,只有将来,没有过去!”

 费宁攥着手机,愣了一会。方清凉笑着说:“费宁,你干嘛不跟程墨雨打个电话呢?人家可是想死你了!”

 

 费宁一听了这话,马上就掐掉了手机。

 在朋友圈中,程墨雨已经成了她的负担了。她十分后悔,当初怎么就莫名其妙地跟程墨雨好上了那么几年?!

 她去了卫生间,洗漱之后,喝了一杯牛奶,然后背上装了笔记本电脑的大黑包,上学校图书馆去了。一踏上了Blue Bus,她的思维,马上就进入到了两百年前,乾隆皇帝和英国特使比划兵器的想象中了。

 看着车上一张张焦灼的面孔,她想,乾隆给嘉庆留下的,是一笔太大的财富。而正是这笔财富,抹杀了满清帝国,遮蔽了后人的视界。不然的话,可能现在她也没有必要大老远的来到美国取经了。在她看来,文化是不可交融的,就像两道平行线,你是你的,我是我的。国内如今盛行的所谓的比较文学的根本,说白了其实就是殖民意识和文化自虐。这是她来到美国后的最初体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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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文学城-秦无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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