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访葡萄牙(4)－骁勇蛮族的王都

2023-03-09 15:03

很多人都知道，当古罗马人势力撤出伊比利亚半岛后，接管这片土地的是日耳曼人中一支的西哥特人，他们在半岛上建立了一个持续3个世纪的西哥特王国。不过，在西哥特人到来前，伊比利亚半岛的西部和南部大部分地区已经被三股势力所占据，他们就是罗马眼中的蛮族阿兰人、汪达尔人和苏维汇人。

分布于今天大高加索山以北以及黑海和亚速海以东一带的阿兰人长期以养马为生，俄罗斯境内的顿河把他们分成了东部的黄种人和西部的白种人，但他们都属于阿兰王国。可是，当公元350年匈人出神入化的骑兵一路西进，以马拉战车为主的阿兰王国便抵挡不住匈人的凌厉攻势，最终被灭国。王国中的一些人开始向西欧迁移，并与日尔曼族系中的汪达尔人和苏维汇人成为了邻居。

布拉加

吉马良斯

相比真正的游牧部落阿兰人，公元2世纪从波罗的海迁移到波兰的汪达尔人还是有些文化的。虽然他们中的很多人被恺撒大帝歼灭，但存活下来的西林部落的手工业却很发达。他们生产的陶器、石雕和木雕以及皮革制品和金属首饰等在北欧都很有名，今天大部分区域属于波兰的西里西亚之名就来自此部落。

而苏维汇人，则是居住在莱茵河以东的部族，他们一度成为日耳曼人的代名词，只因凯撒大帝在《高卢战记》中将其描述为“所有日耳曼人中最大、最骁勇善战的一族”。这些“不大吃粮食，生活大部分都依靠乳类和家畜，特别着重打猎”的苏维汇人在匈人的驱赶下，联合汪达尔人和阿兰人越过莱茵河，涌入了今天法国境内的高卢地区，然后在公元409年越过比利牛斯山，在伊比利亚半岛西部和南部大部地区分别建立了王国。这个时候，伊比利亚半岛名义上还在西罗马帝国的管辖下。

布拉加

为了把这些蛮族赶出伊比利亚半岛，西罗马帝国又使出了常用的“以蛮制蛮”策略，把已经洗劫了罗马城，并顺道拐走了皇帝妹妹，还在图卢兹建立了西哥特王国的西哥特人当作了自己的盟友，用他们去对付这三个蛮族。西哥特人的确技高一筹，灭了阿兰王国，剩下的阿兰人和汪达尔人越过直布罗陀海峡，在迦太基人的老巢建立了汪达尔－阿兰王国。这个王国之后不仅占领了地中海中的诸多岛屿，还在公元455年攻陷了罗马城。破城后他们仿效西哥特人，掠走了西罗马帝国的皇后和两名公主。其中一名公主还与当时的汪达尔－阿兰王国国王之子结了婚，他们的儿子成了该王国的第五任国王。

只有苏维汇王国还留在伊比利亚半岛上，但它已被挤压到半岛的西北部，领土范围包括今天西班牙的加利西亚和阿斯图里亚斯以及葡萄牙的北部，而王国的首都则被设在了葡萄牙的布拉加(Braga)。

布拉加

为什么苏维汇人要在布拉加定都呢？看看它先是被谁垂青的吧。位于注入大西洋的卡瓦杜河(Cávado River)南岸的布拉加在公元前296年就来到了“人间”，而让它诞生的，就是擅长航海贸易的迦太基人。当第三次布匿战争结束后，古罗马人在公元前136年征服了这里，布拉加随之融入了罗马的繁荣大家庭，罗马修建的一条主干道从这里经过。到公元3世纪末，戴克里先皇帝把这座城市提升为这个地区的行政首府，之后这里的教区成了葡萄牙最古老的教区。此时，离它60多公里的“葡萄酒之都”波尔图还没“出世”，而离它不到200公里，公元4世纪前一直是罗马墓地的圣地亚哥－德孔波斯特拉也还没有成为圣城。

迦太基人和古罗马人奠定的底蕴让布拉加一直很繁华，可从公元409年苏维汇王国建国到公元585年它被西哥特人灭亡，布拉加到底是怎样的，史料却乏善可陈，人们只知道苏维汇人在公元560年改信了天主教，西哥特国王在进城后洗劫了它，并彻底摧毁了史料。虽然苏维汇王国存在了170多年已经不算短，但它在伊比利亚半岛如星河一般悠长的历史中只能算昙花一现，而布拉加的光芒也随着苏维汇王国的覆灭而暗淡，却仍有余光。

布拉加

在布拉加被西哥特人攻克的第二年，这些蛮族也改信了基督教，然后他们在布拉加建造了一座教堂，后来此教堂成了皇家礼拜堂。公元7世纪，一位圣人的遗体被安葬在教堂中，布拉加也变成了大主教的领地，于是布拉加被称作“大主教之城”，这个称呼一直延续到现在。

摩尔人到来后，布拉加成为阿斯图里亚斯王国不断侵扰的对象，差不多百业凋零。到11世纪中叶布拉加才最终回到基督徒的怀抱，它“大主教之城”的地位才得以加固。这个时候，圣城圣地亚哥－德孔波斯特拉已经诞生了，一条朝圣之路通过了此地，布拉加再次繁荣昌盛。据说，圣地亚哥－德孔波斯特拉的大主教担心布拉加会与圣地亚哥－德孔波斯特拉竞争，于是派人偷走了布拉加的圣徒遗物，用以削弱布拉加的宗教重要性。

仁慈耶稣朝圣所公园

不知道这个传说是不是真的，但布拉加的宗教地位却是不可撼动的，以至于葡萄牙流行这样一句谚语：“在里斯本享乐、在波尔多工作、在布拉加祈祷”。而人们祈祷的首选地，一定是位于布拉加山上，被列入世界文化遗产的仁慈耶稣朝圣所(Santuário do Bom Jesus)。我用谷歌地图定位到这里，没想到，谷歌地图给我指向了朝圣所上方的公园(Gardens of the Sanctuary of the Good Jesus)。我更没想到的是，此公园开满了五颜六色的山茶花，还有曲径通幽的小路，小路上有各样的小桥和潺潺的流水，以及清澈的湖泊和我没见过的鸭子。它是我们去过的伊比利亚半岛上最漂亮的公园。

这个公园在仁慈耶稣朝圣所的最上方，从这里可以俯瞰布拉加。公园旁是一个大庭院，庭院四周分布着几个小巧玲珑的八角形礼拜堂，这种礼拜堂我们还是第一次见到。它们被建于18世纪60年代，礼拜堂里的蜡像描绘了耶稣受难后发生的事件，围绕这些礼拜堂的是四个巴洛克式喷泉和传福音者的雕像。

仁慈耶稣朝圣所

仁慈耶稣朝圣所的重量级教堂不是这几个小礼拜堂，而是建于17世纪的朝圣教堂。它建成后朝圣所便成了朝圣之地，18世纪还修建了朝圣台阶以示耶稣的受难之路，也称“苦路”。教堂位于布拉加的制高点上，后方是郁郁葱葱的山林。教堂边也是八角形的小礼拜堂，最初的建于14世纪。教堂前的右手边矗立着公元一世纪殉道的圣隆吉尼奥斯的骑马雕像(Longuinhos Statue)，他身着军装，手持盾牌和长矛，基座上是一个日晷，据说如果未婚女子围着这个雕像转三圈就能找到丈夫。站在教堂前的花坛旁，也可以俯瞰布拉加和远处的山脉。

“人杰地灵”的教堂主体是巴罗克风格，不大，但很养眼，内部干干净净的，也不奢华。虽然这个教堂单独来看并不特殊，但它跟周边的环境和朝圣台阶一起，就成了我们心目中最漂亮的朝圣所。

仁慈耶稣朝圣所内

台阶一共有577级，爬升116米。除了直面教堂的六段台阶外，其它的台阶都是“之”字形，这种用曲折的阶梯来强调巴洛克特征的设计影响了葡萄牙的很多地方和巴西殖民地。在“之”字形的每个转角处，也有一个八角形的小礼拜堂和喷泉，小礼拜堂内摆放着基督受难的陶瓷雕塑。从台阶的第二段主阶开始，每段台阶都有不同的石雕像和喷泉，这些代表视觉、嗅觉、听觉、触觉和味觉五种感觉的泉水由石雕像的眼耳鼻舌口流出，非常奇特。再往上的三段台阶分别代表着信、望和爱三项超德，每段也有一个喷泉。而每段台阶间都用白色涂料粉刷，这让整个朝圣所更显圣洁。

我从朝圣所的教堂沿着台阶往下走，下面的“之”字形道路都建在森林中，清爽的空气和幽静的氛围让我生出一种“古寺枕空山，楼上昏钟静”之感。这是我见过的最令我经久不忘的朝圣所，立刻对布拉加刮目相看。我走到朝圣所最下方的朝圣门，然后再走回教堂，一边走一边想起世界文化遗产委员会对它的评价：它“再现了带教堂的圣山景观，令人联想到了耶路撒冷。”

仁慈耶稣朝圣所

拉里奥宫

离开了美轮美奂朝圣所的布拉加又恢复了葡萄牙的颓废气象。我们在对位于老城区，由蓝色青花磁砖覆盖的拉里奥宫(Palácio do Raio)匆匆一瞥后便开去了离布拉加20多公里的吉马良斯(Guimaraes)。如果说布拉加因为是没有留下什么史料的苏维汇王国首都而是昙花一现的，那跟仁慈耶稣朝圣所一样被列入世界文化遗产的吉马良斯古城则是亘久长存的。这是为什么呢？

因为位于注入大西洋的阿韦河(Ave River)边的它是葡萄牙王国的发祥地，葡萄牙的开国君主阿方索一世就出生在这里。而他的父亲，正是娶了卡斯蒂利亚王国国王阿方索六世私生女的勃艮第公爵之子亨利。作为结婚礼物，阿方索六世把刚刚从摩尔人手中夺回的葡萄牙北部送给了他们，亨利也因而受封葡萄牙伯爵，他们的居住地就在吉马良斯，但大主教省却被亨利设在了布拉加，这一年是公元1093年。当阿方索一世最终于1139年建立了葡萄牙王国后，吉马良斯便成了王国的皇城，他的居住地就在老城中心地带边的吉马良斯城堡(Guimaraes Castle)。

吉马良斯

吉马良斯城堡

修建于10世纪的这个城堡外观很漂亮，也很完整，最初是加利西亚的伯爵为免受穆斯林和诺曼人的袭击而修建的。之后阿方索一世扩建了它，增添了四座塔楼，使城堡更大、更坚固。因此地是它的皇家居所，所以该城堡又被称作“葡萄牙的摇篮”。外部看起来完整的它内部却破烂不堪，只留有中塔内的几个房间。房间的展览厅里介绍了葡萄牙的历史和城堡的发展历程与扩建情况。站在城堡的最高处，可以眺望远处的群山和城堡对面的布拉干萨公爵宫(Palácio dos Duques de Bragança)。

公爵宫与城堡隔一片绿油油的草坪相望。这个宫殿不仅外观好看，内部也不错。此宫殿由开创了葡萄牙王国阿维斯王朝的首任国王若昂一世私生子阿方索一世所建，他被若昂一世封为了布拉干萨(Braganca)的第一任公爵。若昂一世是私生子，把葡萄牙王国改朝换代了，他的私生子阿方索一世后代，也把葡萄牙王国改朝换代了，不仅建立了一直统治到1910年的布拉干萨王朝，还统治了巴西王国。难道私生的都是精华？

布拉干萨公爵宫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私生子阿方索一世建造这座宫殿时，他同父异母的弟弟恩里克王子已经开启了大航海时代，黑奴贸易也在如火如荼地进行，这让葡萄牙赚得盆满钵满，阿方索一世也因此才有财力建造如此恢弘的宫殿。建于15世纪的它曾是公爵的住所，但在他死后，这座被称为“早期葡萄牙北方豪宅典范”的宫殿便被遗弃，19世纪变作了军营，直到20世纪才被修缮，如今是一个博物馆。

博物馆和城堡联票6欧元，很便宜。四方形的建筑用褐色砖墙和红色屋顶做主体，屋顶上摩尔风格的39个红砖圆柱型烟囱是城堡的吸睛之处。宫殿内的风格跟中世纪时期的城堡一样，庭院和各种房间俱全，房间内展出了17世纪古董家具和中国的瓷器等，最惹眼的是四幅巨大的挂毯，挂毯描绘了葡萄牙人占领休达等场景。但这些挂毯只是复制品，原品在西班牙。

布拉干萨公爵宫

穿过公爵宫门前的花园和公爵雕像，走过一条小马路，即是吉马良斯老城的中心地带。老城被高高的城墙所包围，城墙上刻着“葡萄牙从这里诞生”几个大字，里面的街道都用很有历史感的青条石铺就，历史建筑也层出不穷。建于14世纪的萨拉多纪念地(Padrão do Salado)为纪念葡萄牙王国和卡斯蒂利亚王国在1340年联合打败摩尔人而建，这场战役发生在塞维利亚附近的萨拉多河(Río Salado)，摩尔人大败后不得不撤回北非。

纪念地的旁边是达奥利维拉圣母牧师会教堂(Igreja e Colegiada de Nossa Senhora da Oliveira)。这个教堂是当地伯爵夫人于公元10世纪修建的，最初是一所修道院，供奉圣母玛利亚。为了保护这个修道院，伯爵夫人建起了一到防御工事，吉马良斯也慢慢由一个小村庄变成了市镇。修道院在15世纪前夕被改作了教堂，成为了葡萄牙北部哥特式建筑的典范，之后的扩建融入了曼努埃尔风格元素，特别是钟楼。内部主立面上半部分的大窗户上完整展示了圣母的家谱，而17世纪建的圣坛带有新古典主义风格。

萨拉多纪念地

圣母牧师会教堂

离教堂很近的是城市中心的圣地牙哥广场(Praça de São Tiago)。此广场是献给使徒圣地亚哥的，现如今广场上都是餐厅，广场旁的建筑里还夹杂着古城墙的遗迹。古城墙不仅在这个广场上有，老城的很多角落都有。岁月的冲刷和历史的衬托让吉马良斯看起来古色古香，但还没有赏心悦目的感觉，只是比布拉加强了一丢丢。

圣地牙哥广场

吉马良斯

跟布拉加建在山上的朝圣所一样的是，吉马良斯也有一个建在山上的朝圣所，即佩尼亚山上的佩尼亚圣母神殿(Sanctuary of Penha)。不过，这里的朝圣所跟布拉加的相比，根本不在一个层次上。此圣母神殿20世纪中叶才建成，外部和内部都很简约。虽然神殿很一般，但它坐落在一片藏有小神殿的巨石和森林中，圣母神殿前还有带十字形水渠的宽阔广场，并从这里可以眺望吉马良斯和远处的群山，这仍是一种享受。

有一首诗不是说“你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吗？在圣母神殿上可以远望吉马良斯，可在佩尼亚山的Mirodouro Do Pio IX观景台上却可以眺望圣母神殿，观景台上矗立着卡门圣母(Carmen)的雕像。从这里望向远方，感觉没有曹操的“杜康”，也可以解忧。只是不知道，深夜痛哭过的苏维汇王国的最后一个国王，在感受到他的王国去日无多后，是不是也像我们一样，站在这里，望向它的首都布拉加。也不知道，如果他站在这里，眼前的美景会不会替他解忧。但愿他能知晓，他的王国，虽“如优昙花时一现”，却是“昙花时现觉园春”。

佩尼亚圣母神殿

佩尼亚圣母神殿内

佩尼亚圣母神殿旁

卡门圣母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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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文学城-lily08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