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郁达夫(37)
37、美人计
8月中旬忙起来了,一个星期连续三天加班,在摄制组剪片子。每周播两期,对小小的摄制组来说,是很大的压力。这天下午大一打来电话,是“兰亭行动计划”,约好第二天上午去琼斯太太家,Jane把一切安排好了。
晚上,我叫二田和杰回家,我和雪留下来剪片子。杰这个小伙子,现在安心地在摄制组干了,而且很卖力。剪片子是雪的活儿,我给她打下手。雪把大方叫来陪着,给我们买宵夜。大方是学计算机的,在华尔街上班,年薪将近十万,是打工仔当中的富翁。他们在联合大街那边租了一栋house,月租金3500元,真夠阔的。但是他总要看雪的脸色,小心翼翼。
这天晚上剪完片子回到玫瑰街,已是半夜一点钟。我爬上阁楼,以为大一酣声如雷,谁知一点声音也没有。我打开灯,吓了一跳:大一独自坐在餐桌前,光着膀子,手里攥着啤酒罐。
“怎么啦?”
“没什么。睡不着,起来坐一会儿。”
“遭了刼匪,进了局子,也没见你失眠!”
“明天要去做贼了——哈哈,这辈子第一回做贼。来吧,喝啤酒。”
我打开冰箱拿一罐啤酒,陪他喝。
“龙,这个贼,做到自己家去了。”
“这话怎么说?”
“我虽然没见过琼斯太太,她是我的丈母奶奶啊!”
“对对对,家贼难防。琼斯太太家里没人了?”
“不——这次奇怪,琼斯太太一个人走的,管家没走。管家叫Timitri,Jane说他色迷迷的。”大一抬头看看我,笑一笑。“我都安排好了,你明天只管跟我走,去做阿里巴巴。”
“你错了,阿里巴巴不是贼。”
“我们也不是贼呀!像贼又不是贼。龙,偷来遗稿,你打算怎么办?拿到大陆去发表吗?”
“当然要找一家出版社,先印几百本,写一篇序言,把寻找遗稿的过程描述一番。”
“把这些‘梁上君子’都写上。”
“当然写上。这几百本送给评论家和作家,请大家来鉴别。这件事会在文学界引起一场轰动。在琼斯太太有生之年,不征得她的同意,遗稿是不会公开发表的。”
“如果琼斯太太不在了呢?按照著作权法,郁达夫是有继承人的,我不是带你去见过郁飞吗?”
“不知美国的法律如何,中国还没有著作权法,通常的做法,著作人死后,他的继承人有50年的权利。80年代初,鲁迅的儿子周海婴和人民文学出版社打官司,那时候鲁迅的逝世也40多年了。结果呢,周海婴赢了,得到25万元人民币,这在当时不是个小数目。”
“找欧大律师咨询一下。看起来,天底下的事总是事在人为,没有迈不过去的坎儿。”
“大一,咱们俩同居的日子要到头了。在Beech街住了三个月,到玫瑰街再住三个月。我说伙计,你啥时候搬家?”
“这次搬家要好好准备准备,Jane要举行正式的婚礼,她再不和我非法同居了。”
“非法同居,哈哈,不是妇女的权益没保障,而是男人的权益没保障。结婚也好,娶个名人之后,师出有名啊!Jane铁了心跟你,令人羡慕。阿慧有她一半的心思也好了。”
“你还想着阿慧呀!你不也有铁了心的吗?”
那天奚儿来,我说起去世贸中心见祖慧的事,把她气跑了。我给她打电话,她都不接。
“奚儿够可怜的,凡是女孩儿追男人的,都没有好结果——上赶子不是买卖。”大一说道。
“过去女孩追男人为人笑,今天是新潮。”
“不一样,男女还是不一样!”大一来了兴头,又打开一罐啤酒。“你是小说家,我是性学家。”
“登徒子和性学家是两回事儿。”
“登徒子读了书,有了学问,不就是性学家么?说到哪儿?对,女性!女性应受到尊敬,但毕竟是‘第二性’,尤其表现在求偶方面。激发吸引力和性爱的不是意识,而是直觉和激情。男性的权威和自主权是本能造成的,女性的命运是‘接受’,是‘保留’,男性的命运是‘给予’,在给予时将自己耗尽,然后抽回。在性爱的瞬间,女性被喂饱,男性被榨干。为了使自己复活,他必须暂时逃跑。这就是两性之间的差别与对抗。”
“现代社会,女性变得主动了。”
“这是表面的现象,在女性的内心深处,仍然是害怕被抛弃的心理,纽约那么多时装店、化妆品店、美容院、健身房,无数女性不择手段地相互竞争,在那里挣扎,不都是害怕被抛弃的心理作祟吗?性是很重要的,对于男性和女性同样重要。性占据我们思想和行为上的许多时间,对于艺术家来说,尤其如此。艺术家除了生活本身的需要,还有创造的需要,因此份量加倍。你这个名校毕业生,自认为百分之百艺术家,不承认这一点吗?性生活是私密的,包含着激情、碰撞、怜惜、乞求、背叛、神秘感、想象力和掠夺。伟大的弗洛伊德告诉我们‘力比多’的重要,使人类恍然大悟。”
聊了一个小时,两点多才睡下。
第二天唐大一起的早,他洗完澡叫醒我,煮好了咖啡。我们胡乱吃一口下楼,大一开上车吹起口哨。他吹“剪羊毛”,中学时候就吹,吹了30年。我们从华盛顿桥进曼哈顿。这桥有一个多世纪,用钢铁堆集而成,密麻麻的钢梁像一张大蜘蛛网罩在头顶上。下桥开到五大道,开过古根海姆博物馆,开到大都会博物馆。只见Jane早已等在这里,坐在大台阶上。大都会博物馆没开门,不少参观者等在大台阶上。Jane看见车,站起来,把身边的一个女孩儿拉起来,是一个金黄头发的高个子女孩儿。
“那是谁呀?”我问道。
“你看是谁!”
原来是奚儿!她怎么染了头发?幸亏皮肤白,还不算难看,只是有点儿怪。她穿一条一边开叉蓝绿两色的超短裙,低开胸的无袖短上衣,暴露得可以,我从未见过!Jane的打扮也是崩克式的,她的头发重新染成红色,脖子上挂一串大珠子,牛仔裤一条灰色裤腿,一条黄色裤腿。从Beech街出来后,她很少有淑女打扮。今天这两个人是惊世骇俗的打扮,在纽约也是数得着的!
我和大一下车。奚儿一只拳头撑在腰上,染着蓝眼皮的眼睛瞪了我一眼,不说话。
“龙,早上好!” Jane说道。
“早上好,Jane!你把奚儿也叫来了,这么多人,是做贼还是打家刼舍啊?”我说道。
“咳,现在做贼也是一伙一伙的。”大一说道。“去年在休斯顿,五个小偷把AEE的总部大楼给偷了——比我们还多一个呢。”
“大一,你就别耍贫嘴了!咱们快办事吧。” Jane说道。
“今天我是总指挥,奚儿是先头部队,龙,她比你重要多了!”大一对我说道。
“行了行了,我和奚儿先去了,你们俩在这儿等着。”
Jane拉奚儿走了。看着她们跨过五大道的背影,神气活现两个现代人物。大一叫我上车,开到一处地下停车场,门口写着每小时35元。今天办大事,豁出去了。泊好车我们回到博物馆,坐在大台阶上,大一朝我嘿嘿一笑。
“你的葫芦里装的什么药?”我说道。
“给作家留点儿悬念——一会儿你就明白了。”
过了半个小时,没见她们的影子。大一说去看看,和我走到81街,走到琼斯太太的楼下。远远看见那个老门童,穿着鲜红的制服,站在檐下。小街上没有行人,静悄悄的。大一只顾在前面走。他走进一家咖啡馆,我跟在他后面。咖啡馆里一个客人也没有,西方的绅士要喝下午茶,哪有一大早坐咖啡馆的?大一转一圈出来,我也跟着出来。她们到哪儿去了?
“看,在那儿!”
马路对面是一个露天咖啡座,Jane、奚儿和管家Timitri坐在遮阳伞下面喝咖啡,说说笑笑。奚儿的大半个身子在阳光下面,金黄的头发,马蒂斯图案的超短裙和无袖上装。我今天才明白为什么马蒂斯是“野兽派”,大都会博物馆有马蒂斯,有这样的颜色搭配。Timitri坐在奚儿对面,他是典型的苏格兰人。雪白的皮肤,碧绿的眼珠,赤褐色的头发。美国的欧洲移民,数量最多的即是苏格兰人,当年乘“五月花号”帆船抵达波士顿的,全是苏格兰人,那艘船是欧洲移民的标志。波士顿的篮球队就叫“凯尔特人队”,古代苏格兰人即凯尔特人。Timitri穿一件绣花衬衫,戴一副金丝眼镜,兴奋地盯住奚儿,口水快淌出来。而Jane打横坐在中间,她看见我们,递一个眼色。
“你们用美人计啊!”我说道。
“Timitri早对Jane说过,叫Jane给他介绍个东方女孩儿。你看,奚儿正合适啊!”
“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