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故事 (三十四) —— 面对伤病(下)
导语:人非神仙,生病患疾在所难免;呻吟不济,咬牙挺过微笑人生。
浮云朝露,韶光荏苒。到了2012年,母亲那年八十八岁。由于她身体很硬朗,头脑清醒,思维正常,生活完全自理,我就为她在我家居住的小镇申请了一套老年公寓,很快就批下来了。平时她在公寓里,与住在这里的中国老人聊聊天、串串门,一天很快就过去了。我每天晚上去她的公寓准备晚饭,陪她一起吃,周末就接她回我家住。
同年夏天,我陪她第一次回国探亲。母亲先住在资中金带场大哥家,大哥大女儿的女儿和二女儿的儿子在大哥的学校读书,两外孙就住在他家,她回来与他们在一起,也算是四世同堂了,所以她很高兴。母亲后住在资中重龙镇祝一姐家,这是重龙山前门附近的居民楼里五层的一套三居室,除了三个卧室,客厅、饭厅、厨房和卫生间都很宽大,阳台上的三角梅开得红红火火。这套住房南面临街,北面是重龙山的绿树葱翠,空气清新,她住在这里悠然自得。
这次带她回老家有一重要任务是为她镶假牙。她的牙有三分之一的牙齿都不能咬食物了。祝一姐为她联系了一位很好的牙医,据说他专为老年人镶牙。这位牙医仔细为母亲检查之后,只花了几天的时间,就为她镶了九颗假牙。这些假牙很好用,解决了母亲不能好好吃饭的大问题,她很称心如意。
我们在老家呆了两周,母亲兴奋不已,也累坏了。回美国后,她开始发烧,我给她吃了抗感冒的板蓝根、退烧的泰诺(Tylenol)和防止感染的抗菌素等,可效果不好,几天了高烧还不退,我只有带她的家庭医生所属的奥本山医院看急诊。
我陪她在急诊室等了近两小时,无人问津,我给她的家庭医生打了几次电话,说母亲撑不住了,需要马上看医生,这才轮到被医生助理叫了进去。我陪着她看过医生后,又是查血、查尿,又是照X光片,最后确诊为尿路感染,需要住院治疗。
我想起在回美国的长途飞机上,母亲不喝水,怕去上厕所,我也大意了。老年人坐的时间过长,特别是女性老人,很容易造成逆行性尿路感染,严重者可引起膀胱炎、肾盂肾炎等。由于年龄偏大,常常局部的症状不明显,如尿频、尿急、尿痛等都没有,所以我没有想到是尿路感染。
母亲在医院住了一周,病情好转出院了。几个月后她又发生了一次类似的情况,有了上次的经验,我及时带她去看了她的家庭医生。医生为她检查后,给她的治疗用药与上次一样,很快就好了。
母亲有些得意地说:“我难得生病,一吃药就好。”
我笑一笑提醒她:“您已经两次尿路感染了,不能有下次了,每天一定要记着喝水,保持清洁,适当活动,这样才能身体健康。”
母亲听明白了,连连点头。后来她做得很好,没有再发生尿路感染了。
尺壁寸阴,时不我待。到了2016年,母亲那年九十二岁。刚入秋的一个周末从她的公寓接她回我家住,周六上午我照常带她去了Costco购买食物,回到我家时快两点了,我忙着做午饭,简单地煮了两碗面条,叫她来吃。
我看见她去了卫生间,再仔细一听没动静了。我马上去卫生间查看,发现她斜瘫在抽水马桶上不动弹了。我靠近一看,她昏厥了:无意识,无心跳,无呼吸,出现“三无”状况!我立刻把她抱起来,平放在地上,拖着她的双脚向后一拽,把她的身体拉直,防止由于颈部肌肉松弛与头部形成角度而阻碍呼吸道通畅,随后跪在地上紧急为她做心肺复苏(Cardiopulmonary Resuscitation, CPR):按摩心脏和口对口人工呼吸。大约两分钟后她的呼吸开始恢复,惨白的嘴唇变红润了。我一刻也不停继续急救,大慨又过了两分钟,她的心跳恢复了,可是非常缓慢。呼吸和心跳恢复了,神智仍然不清,我不能唤醒她。
她已经有了呼吸和心跳,我马上拨打了“911”(911是美国紧急呼救电话号码)。几分钟后救护车来到我家门口,我简洁地对几位急救人员解释她发生昏厥的时间和我为她做心肺复苏后有了呼吸和心跳,他们听后称赞我做得对,就把她抬上了救护车。随着一路救护车的尖叫声,十分钟后她被送到了上次车祸后她去过的拉希医院急诊室。
这是她二进拉希医院急诊室,她到了那里几分钟后我就赶到了。等我到达时,她的神志已经恢复了,一眼看见我就问:“我这是在哪里?你来得正好,快带我回家。”
她终于又活过来了,我激动的眼泪刷地流了出来:“妈妈,您可缓过来了,您吓死我了,”说着就伸出双臂抱住了坐在推床上的她。
几位急救人员离开时,向我投来赞扬的目光。旁边的医护人员冲着我微笑,对我竖起大拇指。在没有医疗救护条件情况下,心肺复苏术是挽救昏厥病人生命最快最有效的方法。如果在昏厥后的前八分钟,特别是在前四分钟(被称为黄金时间)实施心肺复苏术,几乎可以挽救一半昏厥病人的生命。如果我当时发现母亲昏厥,就拨打“911”,等待急救人员的到来,就会失去抢救她的黄金时间,加上她的高龄,即使她的呼吸和心跳能恢复,脑缺血、缺氧、坏死也在所难免。
急诊室医生为母亲检查后,很快请来了心脏科医生会诊,诊断为心动过缓(Bradycardia),当时她的心率一分钟只有三十五次。她的心动过缓,考虑是房室传导阻滞引起的,当心房与心室收缩同时发生,颈静脉出现巨大的a波(大炮波),好心的医生还让我看了她右侧颈静脉不规则的波动。她的心动过缓必须马上处理,有随时再突发心跳停止的可能。她当天入住心脏科,医生当晚就进行了手术,为她安装了临时的心脏起搏器(Cardiac Pacemaker)。两天后又为她做了一次手术,为她装了一个长期的心脏起搏器。
在术后第三天,她就能够下床慢慢地行走了。在术后第六天,她出院转入离我家较近的一家康复中心。她在这里治疗、随访一月后,心脏起搏器运转正常,辅助治疗也停了,我把她接回了我的家,细心照料一月后,她完全恢复了正常。当她回到自己的公寓时,熟悉的生活环境使她感到舒适、自在,与以前一样,好像她从来没有发生过昏厥似的。
沧海桑田,稍纵即逝。到了2017年,母亲那年九十三岁。我终于请了年休假,在秋高气爽之即,陪她第二次回国探亲,这次她住在资中水南镇二嫂家。二嫂家在珠峰巷时代晶座十七层,这是大楼的顶楼,有延伸的空间,二嫂在这套三居室上加了一层,成了楼上楼下两套三居室。母亲住在楼下三居室里的一间卧室里,客厅、厨房、阳台、卫生间都很宽敞。二嫂在楼上楼下的大阳台上种了好多昙花,可惜错过了昙花一现的时节。
我很放心母亲住在二嫂家,自己就轻松地出去约同学、朋友玩耍、办事了。在休假期结束的前一天我回到二嫂家,准备收拾行装,携母亲回美国。那天大约上午十点我回到二嫂家,一眼看见母亲躺在床上没起来。一问才知道,在我回来之前一小时,母亲起床后,想到明天就要离开了,准备换一套内衣内裤,坐飞机时舒服些。没想到一弯腰取行李箱的衣服时,身体失去平衡向右倾斜,一屁股坐在地上,右腿使不上劲,起不来了。二嫂扶她在床上躺着,等我回来。
我检查了她的身体和双腿,第一印象是右股骨颈骨折了。为了明确诊断,我们带她去资中县医院骨科照了X片,证实了她的右股骨颈线形骨折。由于她的高龄,县医院的医生不考虑为她做手术,嘱咐回家静躺几个月就长好了。
医生说得没错,象她的右股骨颈线形骨折,对位很好,静躺制动三个月就长好了。可当她站立和行走时,股骨是承受体重的部分,自行愈合的股骨颈可能再发生骨折。还有老年人卧床不起,就算每天擦洗身体,不发生褥疮,心肺也会出问题。比如坠积性肺炎,就是心肺功能较差的老人,长时间卧床使得呼吸道分泌物难于咳出,淤积于中小气管,成为细菌的良好培养基,加之肺底部长期处于充血、瘀血、水肿,极易诱发肺部感染,随之引起败血症、毒血症、呼吸窘迫,增加心脏负担,引起肺源性心脏病,危及生命。
我决定带母亲回美国为她做手术,可二嫂和家人一致反对我的决定。他们认为她根本就上不了飞机,来回折腾,让她受苦,还加重病情。我坚持己见,双方争执不休。
母亲说话了:“你们都别吵了,我要回美国做手术,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二嫂不放心地劝她:“您就在我家养伤,我照顾您,等养好了骨折再回美国。”
母亲坚持要回美国,尊敬不如从命,二嫂和家人也不阻拦了。第二天一早,舅舅的四女儿莉和她的丈夫洪从成都开车来接我们,直接送我们去双流机场。机场有轮椅接母亲,她可以勉强斜坐在轮椅上,尽量让右股骨颈骨折的腿伸直。
我推着轮椅送母亲到登机口,由于机舱内过道太窄,轮椅进不去,她又走不了,我贴近她的耳朵告诉她,让她双臂搂着我的脖子,把她拖到座位上。她斜坐在座位上,坚持了一个多小时就到北京了。儿子的父亲华带了轮椅来接我们,我们在华安排的酒店里休息了一夜。好在这次华要与我们一起去美国,参加儿子医学院的“穿白衣”开学典礼,也可以在旅行中帮我照顾母亲。
从北京到波士顿要飞十三个小时,到了登机柜台,准备为母亲的经济舱改办一等舱。可工作人员对我说,这次航班经济舱不满座,至少有三分之一是空座位,登机后空姐可以为她找三个连在一起的空座当床让她躺下。就这样,她在空姐为她安排的空座上斜躺着。
终于熬到飞机着陆波士顿机场,我把她送回她的公寓,安顿在床上,为她擦洗时,发现她的右腿一侧全是皮下瘀血,一大片青紫斑:“妈妈,您的右腿一定好痛吧?” 我心疼地问她。
“只要不动它就不疼,”说完还冲我笑了笑。
母亲太坚强、太勇敢、太能忍辱负重了,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眼泪流了出来。我非常后悔这次回国没有照看好她,让她经受折磨、饱受痛苦。
我们回到波士顿是周五晚上,周六一早我同华去参加了儿子医学院的“穿白衣”开学典礼。回来后天色已晚,看见母亲在床上休息一天精神好多了,还吃完了我为她做的一大碗鸡蛋汤面条。本打算连夜送她去医院,可她说再休息一夜,明天再去医院。我觉得她说得对,已经耽搁了,也不急着这一夜。
周日天一亮,我就把母亲送到拉希医院急诊室,这是她三进这里了。她被收住在骨科,当天就为她做了X 光片等术前检查,周一上午就为她的右股骨颈骨折做了复位、固定手术。手术经历了两小时,等她回到病房时,我看见她的右大腿外侧有三个缝合的小伤口。
医生要求她术后坚持起床活动、增加肺活量练习等。术后第三天她就能扶着站起来了,之后每天都能起床走一走。术后第六天,她出院转入曾住过的那家康复中心。母亲的术后康复是艰苦的:即使要加强锻炼,也不能过度。她很有恒心,每天坚持行走、做操,就是痛也咬牙忍着,她告诉我:要活就要动。六个月后,她恢复得很好。先是推着助步器(Walker)可以到处行走;后来借助拐杖行走自如;再后来不用拐杖也能行走,扶着楼梯栏杆也能上下楼了。这次母亲从康复中心出来,我直接把她接回我家,同我一起住,方便照顾她,她不再回公寓自己单住了。
母亲有右股骨颈骨折,也曾发生双手腕柯力氏骨折,是由于骨质疏松症(Osteoporosis)引起的。骨质疏松的治疗包括补钙和药物等,由于母亲的血钙偏高,不宜补钙,她的家庭医生只给她口服阿仑膦酸盐(Alendronate),每周一次服70毫克,并嘱咐她要饮食配餐合理、适当活动身体、保持足够睡眠、定期复查等。母亲按时服药,每日补充复合维生素,遵照医嘱,再也没有发生其它部位的骨折了。
(图片来源于网络,拉希医院)
写于2020年6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