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忆中的华西教授 —— 杨振华
—— 缅怀杨振华教授
在三年的一、二、三级医学基础课程学习之后,马上就要进入临床课程学习的医77级同学,已经迫不急待的渴望接触临床知识,那兴奋和激动地心情难以言表,个个跃跃欲试地准备好好学一场,因为临床课程是直接对疾病的认知,那可是将来成为医生的看家本领啊!
一开始临床课程的学习,我们的校园生活就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先是从女生院和男生宿舍搬到了校西楼,然后是上课的教室移到了第八教学楼(简称“八楼”),见习或实习的教室设在附一院的动物房和病房。校西楼是一栋四层的宿舍楼,进入临床学习的高年级的医学生住在这里,位于华西主校园的对面,在人民南路的西侧,离附一院很近。八楼位于校西楼和附一院之间,是一栋红柱绿窗青砖灰瓦的四层大楼,除了上课的教室外,还有病理标本室、法医教研室和医学系的行政办公室。附一院包括内外科病房大楼和门诊急诊大楼。在内外科病房大楼之间,是人工修建的林荫小道和花园,从花园向北是去门诊急诊大楼的通道,从花园向南到顶端是一栋简易平房,有动物房和内分泌实验室等。此外,还有妇儿皮科、结核科、传染科、精神科等病房围绕在这一地区,我们每天就奔走穿梭在这些大楼和病房里。
临床课程共有二十六门考试或考查课,其中包括内科、外科、妇产科、儿科、眼科、耳鼻喉科、神经内科、精神科、传染病学、流行病学、核医学、皮肤科、放射科、中医科、结核科和卫生统计学等。内外妇儿是我们的重头课,外科更是这四门临床课程中最受欢迎的,特别是那些做梦都想拿手术刀的男生们。临床课程的学习分为三个阶段:大课讲授、小课见习和临床实习。大课讲授是以一个中班为单位,大约130人在八楼聆听老师们一个一个疾病的讲解;小课见习是以两个小组或一个小班为单位,大约20-40人在附一院跟着老师在动物房做一些操作训练或在病房接触一些病例;临床实习就是以一个小组为单位,大约10-12人进入到病房或门诊,在老师的指导下,具体诊治管理病人。我们77级同学是恢复高考后第一批走进华西校园的医学生,临床各科室对我们寄予厚望,非常重视对我们的培养,所有讲课的老师都是精挑细选的知名教授、科主任、学术骨干等,甚至带见习、实习的老师也是这些讲课的老师。胸外科的杨振华教授就是既为我们讲课,又带我们见习的一位老师。
在上胸外科课之前,同学们了解到杨振华教授毕业于华西协合大学医学院;是前华西大学医院副院长;曾赴美国深造,在著名的胸外科专家约翰.亚力山大教授(胸外科学奠基人之一)门下学习和工作;新中国成立后,义然辞职携夫人张君儒(儿科教授)回国,为新中国的医学事业作贡献;还参加过抗美援朝战争,担任外科手术队副队长;在1954年亲自建立了华西附一院的胸外科,开设了病房和门诊;后来又为华西培养了一批又一批胸外科专业的研究生及领军人才 ...。这么一位德高望众的胸外科专家,要亲自为我们讲课,同学们深受感动,对杨教授的崇敬之情油然而生。
杨教授为我们上第一堂胸外科课时,应该是1981年初,不记得是哪月哪日了,只记得在上课前我来到八楼的第三层一个大教室,抬眼望去,黑压压的坐满了一屋子人,座无虚席啊!好不容易在最后一排挤了一个位置,总算是坐下了。好在是阶梯教室,最后一排也能听得清看得见的。不一会儿就见杨教授站在了讲台前。
杨教授给我们上课那年,他已经是70岁高龄的老人了,可是他看上去比他的年龄年轻得多:身材魁梧、神采奕奕,面带微笑、和蔼慈祥,浓眉大眼、目光炯炯,还有一头厚厚的银白色头发,衬托着他那气度不凡的智者风范,更显他那知识渊博的高雅气质。杨教授讲话铿锵有力,他的普通话,算得上是讲课的老师中说得比较好的。记得那天杨教授讲的是“食管疾病”,包括“食管肿瘤”和“食管静脉曲张”等。后来的几周杨教授还为我们上了几堂课,讲解“支气管肺癌”的病因、发病机制、临床表现(症状和体征)、诊断和鉴别诊断、治疗和预防等。他讲课的特点是简单明了,通俗易懂,重点突出,好记笔记,有利于考试前的复习。只是在杨教授讲课时,偶而会夹带一两个我们听不大懂的英文单词。
杨教授除了讲课,还带过我们的动物实习。动物实习的教室就在附一院的动物房。记得上第一次动物实习课之前,同学们兴奋不已,激动万分!学了那么长时间的外科学,可算是要“真枪真刀”地拿刀切皮穿针缝线了,即使是动物实验,那也比纸上谈兵强。那天的实习课安排在下午,吃过中午饭后,就直奔附一院。当我到达动物房时,杨教授和一位助教已经在那里了。等同学们都到齐之后,杨教授就告诉我们:今天下午学习“手术消毒铺巾”和“外科打结”。
“啊?”有一位同学有点失望地叫出了声。
杨教授的话无疑是一盆冷水浇到了我们的头上。杨教授听见了这位同学失望地叫声,也看见了我们脸上那失望的表情,不但没有批评我们,反而笑了笑。
他语重心长地说:“要成为一名真正的外科医生,就要从外科手术最基本的操作开始。手术消毒铺巾和外科打结就是外科医生必须掌握的基本操作。”
听杨教授这么一说,大家不稳定的情绪平静了下来。在杨教授和助教的指导下,先练习手术消毒铺巾。手术消毒铺巾不难,过程也不复杂,关键是牢记无菌概念、操作必须规范,才能达到手术区绝对无菌的要求。不同部位的手术区消毒铺巾又有不同,要真正掌握这一操作,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在练习了几次后,每一个同学都亲自操作了一次腹部手术区(最常用也是最简单)的消毒铺巾,杨教授看了大家的操作后满意地笑了。
接下来就学习怎样打外科结了。在手术中的止血和缝合均需要进行结扎,而结扎是否牢固可靠与外科打结有密切的关系。打结的质量和速度对手术时间的长短、整个手术的效果以及患者的生命预后都会产生重要的影响。所以,掌握外科打结的操作是太重要了。外科常用的结有单结、方结、三叠结、外科结,打结递线又有手递线和器械递线两种,打结又分单手、双手、持钳打结。杨教授告诉大家,今天只学手递线的、双手的外科结,口诀是“一上一下、两交叉”。这个外科打结的操作,正应了那句话:“看则容易做则难”。我使尽了全身解术,打结时总断线,要不就是打好的结不是假结就是滑结。
我正急得头上冒汗,杨教授走了过来,看了看我问道:“你会结鞋带吗?”
“会呀!”我回答道。
那天正好穿了一双结鞋带的胶鞋,马上蹲下去结鞋带给他看。
杨教授笑了笑说:“我来教你另一种结鞋带的方法”,说完也蹲下来,手拿着鞋带示范给我看:“左上右下、两交叉”。
然后他把鞋带递给我说:“你试一试”。
我照着他的示范动作,一下就结上鞋带了。
杨教授又笑了一笑说:“琢磨一下,外科结与鞋带结有共性。”
我想了想,又练习了好几次,终于会了,打了一个标准的外科结。其实外科打结的学问大着呐,比如打结时两手用力点和结扎点三点应呈一条直线,如果三点连线呈一定的夹角,在用力拉紧时易使线折断。而且两手用力要均匀,如果一手紧一手松,则易形成滑结而滑脱。
后来我成为了一名眼科医生,眼科手术多为显微手术,在手术显微镜下,用9-0 或10-0 的缝线,双手用显微镊子打结,不用手递线法的双手外科打结,但是基本理论跟外科打结是一样的。不过,至今我结鞋带的方法还是杨教授教的,我也把这一方法传授给了我儿子。
除了杨教授讲课和带实习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外,还有一件事永远地留在了我的记忆里。那是最后一年我在附一院放射科实习,跟着缪竞陶老师读胸片。所读的胸片主要包括内科心脏病房的心三位片和胸外科病房的胸正侧位片。胸外科病房住着一位疑难杂症患者,已经住了近一个月,照了两次胸正侧位片,仍然不能明确诊断。患者男性,50岁,石棉工人,因持续胸痛伴随轻度呼吸困难而就诊入院,正侧位胸片显示左上肺密度增高,无明显包块,左下侧肋膈角模糊、变钝和消失,血清胎儿蛋白正常。胸外科医生按照“肺炎”抗感染治疗不见好转,高度怀疑“肺癌”,可放射科医生认为“肺癌”的诊断不能成立。
在一个下午3:00点钟左右,胸外科大查房,邀请放射科、传染科、结核科、内科等医生参加,我就跟着缪老师、拿着患者的胸片、屁颠屁颠地去了,脑子里对患者的诊断一头雾水。到了胸外科交班室里,一看共有二三十名大大小小的医生,围坐在中央的一张大长桌子的周围,杨教授也在其中。先是住院医生汇报病历,然后是去病房床旁检查患者。检查完患者后,大家又回到交班室讨论这个病例。胸外科主任和各位医生作了发言,缪老师展示了胸片也发了言。大家说了半天,还是没有一个统一的诊断,都把目光集中到了杨教授身上。杨教授耐心地听完大家的讨论后,作了一个总结性发言。
他最后说:“这位患者应该高度怀疑“胸膜间皮瘤”,下一步做胸腔穿刺,检查胸腔积液以明确诊断。”
不出杨教授所料,在胸腔积液中查到了未分化的恶性间皮细胞。最后诊断为“弥漫性恶性胸膜间皮瘤”。我那时是一名似懂非懂的小实习生,对杨教授料事如神的诊断本领崇拜得五体投地。心想:我什么时候能像他那样,对疑难杂症也能胸中有竹子(胸有成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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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改于2018年4月5日从原创发表在:http://mp.weixin.qq.com/s/gXtdJ3svJ64XcbhlF6SqSw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