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文革十年(10) 此生难忘初教时
我的文革十年(10) 此生难忘初教时
2019年,在美国泽西市。1月19日晚上睡觉前,我习惯性打开手机浏览一下,看到“水中”老同事杨四重发来一条微信,说我原来的学生陈和平,请他转交《邀请函》,诚邀我参加“69届初中毕业暨上山下乡五十周年纪念活动”。并希望把我的电话号码和微信号给他。我立即遵照嘱咐发过去了。
当我再次打开《邀请函》,仔细看时,那邀请人“《五十周年纪念活动》组委会”映入眼帘,不禁让我浮想联翩,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五十年啊!弹指一挥间!
此生难忘初教时。69届11班的学生,是我走上三尺讲台遇到的第一届学生,教语文,还是他们的班主任。当时全校四十位年轻老师,十四个班的学生,每班还有一位副班主任。我们班的副班主任是武汉一师数学班的胡金秀,她与聂静仪原来是同班同学,分到“水中”后,两人住同一间宿舍。她后来与杨四重结婚了。自从有了微信之后,我们两家经常互通信息。
自1967年停止大串联,师生回学校“复课闹革命”以来,中小学就没有教材。说是教语文,可是没有课本,教什么呢?《毛主席语录》《老三篇》和《人民日报》社论,就是师生共同学习的教材。如果遇到哪天毛主席发表了“最新指示”,那就赶紧以“最新指示”为教材,反复学习最新的“最高指示”。文革初始,毛主席的话成为“最高指示”,老百姓都奉为圭臬,不敢妄议。但也有“小道消息”,就是当下的“谣言”说:北京一位正国级元老要他的儿子不要呆在北京,去广州玩些时。这位“红二代”转告他的发小们,“最低指示”让我去广州玩!
班主任最重要的工作就是传达毛主席的“最新指示”不过夜。必须连夜组织学生参加“欢呼毛主席最新指示公开发表”大游行。这个活动好组织,因为都是十几岁的孩子,就喜欢热闹,大家聚在一起,到大街上转一趟,闹一闹,蛮好玩的,正合他们的年龄特征和心理需要,可谓一呼百应,不论多晚,马上跑来集合整队,举着红旗和“最新指示”标语牌,敲锣打鼓,几百人浩浩荡荡出校门游行去了。红旗和标语牌是常备在总务处保管室的,每次“最新指示”传来,几位教师中的书法家立即书写在备好的大红纸上,贴在标语牌上就给各班学生拿去游行。
班主任还有一个重要工作就是每天清点学生人数,保证学生到校参加“复课闹革命”。这个工作有相当的难度。因为每天到学校上课,对这些小学毕业后就没有接受过正规教育的孩子们来说,上课不知道学什么、怎么学。各科都没有课本,也就没有作业,学生想来就来,不想来,老师也没有什么办法。
我也曾尝试教他们学一点写作常识,先让他们照着报纸上的文章抄自己喜欢的文章,第一次抄什么都可以,只一个要求,一定要把字写在格子里,包括标点符号也要写在格子里面。第二次要求他们在抄文章的时候像报纸上一样,文章要分段,每一段开头要空两格。就是说,每次练习只提出一个要求,而且,只要听我的话都可以做到的,凡是做到了就可以得100分。后来,我班很多学生写字和写作都比较好。这大概是我还记得的教过他们的一点比较有用的东西。
至于“闹革命”嘛,似乎是少数几个学生头头的事,大多数学生就是到学校来与老师一起混日子。
当时,有个别老师对调皮学生体罚或变相体罚。我不赞成,并劝诫他一定要耐心教育学生。我虽然没有受过师范本科正规教育,不懂教育学、心理学,但是,我的父母,从来没有打骂过我们兄弟几个,有时犯了错误,也是耐心说服教育。我的弟弟也是69届初中生,我喜欢我的学生就像喜欢我弟弟一样,从来不打骂他们。而且,我读书期间,小学班主任喻文慧、初中班主任王声磬、高中班主任唐启金、短训班班主任黄娉琴对我们学生说话,都是轻言细语,循循善诱,从来不训斥学生,他们都是“学高为师,身正为范”的榜样。没有想到,我从教一生,始终站在三尺讲台,刚退休,就被海口昌茂集团陈权中总裁请去当管教学的副校长。在昌茂花园学校,开学第一天,巡视小学部一年级时,看到一位年轻的女教师让两个小男孩站在教室前面面壁。下课后问她为什么要那两个刚入学的小学生当众罚站,她说两个学生不遵守课堂纪律。由此,我总结了关于教育教学管理的三条原则,在全校教师大会上宣讲我的教学理念:
一个宗旨,让学生学会学习;
两个个负责,对学生一生负责,对学生一家负责;
三个不准:第一不准体罚和变相体罚学生;第二不准用言语伤害学生;第三不准在情感上冷待学生。
体罚和变相体罚学生,国家早已明令禁止,但是,这种现象在一些学校仍然时有发生,有时还有非常漂亮的借口,我是恨铁不成钢啊。我们必须强调指出,体罚和变相体罚学生以及各种借口都是错误的,都是必须严格禁止的。
如果说体罚和变相体罚学生是对学生肉体的伤害,那么,言语伤害学生则是对学生的精神伤害,同样是必须禁止的。有些老师也有一些家长,在教育学生和孩子的过程中,并不是故意用语言去伤害学生和孩子,而是没有很强的保护未成年人健康成长的意识。
在情感上冷落学生是比用语言伤害学生更为严重的错误教育行为,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是故意犯罪。在教育学生过程中,教师因学生的顶撞或冒犯,而在情感上产生报复学生的情绪,表现在各种教育教学活动中冷落学生,这是绝对不允许的。
我的人生虽然坎坷,本来做梦都想上大学,因了“不宜录取”政策,而被武汉市教育局直接录用当了老师,也因此得福,一生一直在大城市工作,没有下过乡。当我送我的学生去通城乡下落户时,看到十五六岁的孩子,远离父母,到那举目无亲的山旮旯,住的是临时搭建十分简陋的草棚,男女生之间就用一张竹篾席子隔着,还没有等他们安顿好,就止不住热泪盈眶。真是难以想象他们日后面临的艰辛生活!但是,就是这些一生饱经苦难的学生们,五十年,坚强地走过来了!我无论如何也要回国去参加他们的纪念活动。
思绪难抑。
五十年,五十多个学生,浮现在脑海里都是正值青春浪漫时的少男少女,如今已是爷爷奶奶辈的老人了,相见还能相识吗?
记得当时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一个个子小小的男生,叫郭水清。他每天背着书包来学校,有事无事就喜欢跟在老师屁股后面转。不仅是他的名字好记,“水清”,“水至清无鱼”嘛!还因为八十年代初,他所在的工作单位来两个人“外调”,找我了解他在文革期间的“政治表现”。我知道他从农村回城后干得不错了!印象更深了。
那个年代“外调”无非是好事来了,或入党或提干;也可能是坏事来了,让你提供材料,说明你与被调查人是什么关系、一起做过哪些事。从外调人员说话的态度、语气,立马就明了。我不明白外调人员的目的是什么,但我知道他们需要我写什么。对前者,我非常乐意为学生锦上添花;对后者,毫不客气地拒绝。【请参阅我前不久的博文《说三道四》(86)·《“外调”之外》】
还有一位女生就是孙红焰,她是我这个班毕业以后唯一联系过的学生。那是我调回母校——华师一附中后,因为经常在寒暑假去参加全国性的会议,能买到一张火车卧铺票,那时是非常难的。有一次在武昌火车站买票时,非常偶然地遇到了她,原来她就在武昌车站工作。从那以后,不论我到哪里去开会,只要找到她,总能帮我弄到一张卧铺票。要知道,那是乘火车出行“一票难求”的时代呀!还记得,我们举家南下到湛江的四张卧铺票,都是她帮我定好的,而且到我们离开武汉那一刻,她和我的亲朋好友一起送我们上车,我们在站台上卧铺车门前的合影还在,没有想到,在那通讯落后的时代,我们师生挥手一别到如今,居然已有二十八年了!
往事并不如烟。
第二天,一觉醒来,“水中69届(11)班同学群”好不热闹!
群主陈和平,一声招呼,“热烈欢迎我们盼望已久的李老师加入微信群!”同学们纷纷自报姓名前来报到,令我激动不已。
难忘此生初教时,我与同学们约定五十周年纪念活动之日在武汉相聚!
我们已经预定了回国的机票,期盼那幸福的时刻早日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