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言独上西楼(八)出逃
无言独上西楼 (八)出逃
冬去春来,冷先生,冷太太已经结婚三年。三年里他们有了一女一男,两个可爱的孩子,尚梅,尚民。除此之外,他们的生活状况,经济条件,社会地位都发生了非常大的变化。
奎云出嫁的时候,娘家给了一些嫁妆。看过身边许多女子出嫁时的场景,奎云知道,那些吹吹打打的送亲队伍送去的不止是新娘,还有伴随新娘一起去夫家的嫁妆。嫁妆大多是被人抬去的。那是娘家的脸面,也是显示娘家对新娘的重视和疼爱。一般来说,抬去的箱子里装的东西都不会是特别值钱的。最值钱的莫过于新娘怀里抱着的首饰盒,以及送亲队伍中抬着的瓦片。一片瓦代表一处房产,两片代表两处房产。而奎云的嫁妆里一片瓦都没有。她怀里抱的首饰盒也很小,没有什么值钱的头面在里头。
因为家道中落,奎云的母亲对手里不多的财产抓的很紧。房产和城外的田地是不用想了,就是家里的金银财宝,分一点儿也是割肉一样的痛。但是对于书房里的一切,母亲不仅一无所知,而且不屑一顾。所以,没费什么唇舌,奎云带走了书房里所有的古玩字画,文房四宝,书籍收藏。这些东西装了满满几大箱,结婚的时候被抬入冷氏夫妇的小家中。这些奎云母亲眼中的废物让冷先生爱不释手。它们在冷太太日后的事业发展中起到了意想不到的作用。
对于这个不会请安,不懂礼节的穷酸女婿,奎云母亲的抵触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变成了喜爱。跟以往接触的任何男性亲眷不同的是,冷先生没有什么顾忌和虚伪。比如房子漏水了,冷先生二话不说就上了屋顶。和泥,补漏,上瓦片,简直无师自通。顶棚坏了,老鼠都能从上面掉下来。儿子是个大爷,别说糊顶棚,让他去买几刀顶棚纸都觉得丢人。冷先生来看了两次,跟手艺人喝了一顿酒。之后家里所有的顶棚都被更新。更不用说家里其它的零星小事,像修个锁,配把钥匙什么的,一概不在话下。相比之下,冷先生比那些提笼架鸟,在家摆个大爷的谱儿,宁肯喝西北风也不出去找饭辙的爷们儿强多了。另外,冷先生给奎云家解决了一个很大的难题:他帮助奎芳找到了婆家。
奎芳的丈夫是冷先生的同事,范先生。与冷清泉不同,范先生家道殷实。范家在河北有大量的田产,近几年又在天津投资纱厂。范先生十二岁就到北京念书,燕京大学毕业。立志教育救国的范先生毕业后没有听从家里的安排去天津接管家族企业,而是加入到一群有志青年当中,在北京办教育。范先生的家庭也曾经给他包办过婚姻,但是当事人男女双方都激烈反对,最后家长们只好妥协。奎芳虽然文化程度比奎云差了很多,但毕竟是大家闺秀,自有吸引人的去处。奎芳看妹妹结婚后的日子蒸蒸日上,对读书人也就有了另外一番看法。几次见面,大家都很开心。两情相悦,很快就谈婚论嫁了。
虽然婚后自己打理日常生活而且不久就怀孕,生孩子,奎云一直从事着房屋经纪人的事由。只要有生意,只要不是在月子里,她随叫随到。佣金虽然不高,但是奎云勤于工作,善于经营和积攒。那几年北京的政治舞台,可以用曹雪芹的一句诗来形容:“你方唱罢我登场”。各路军阀如同走马灯,你来我往。每次更替都给奎云带来一批生意。在几个急于出手房屋的机会里,奎云用自己几年来的积蓄买下了三处小小的房产。他们自己住在一处三间房的小院子,其它两处出租。
因为奎云是给自己置办房产,过手费,中介费自然都免了。在多次给别人充当房屋过手中介人的过程中,奎云学到了一些缩小和减免官税的技巧。在那个乱世里,奎云不相信任何通货,她把手里的钱都换成了金锭。自己的金首饰也都融化成了金锭。这对她买房是一个极大的便利。那些急于将房产出手的人一般都有难处。见到金子,价格上会有大大的折扣。如此,她可以在短短三年内用自己以前和婚后的积蓄,在北京置办了房产。
也许是冷氏夫妇的日子太顺利了,老天爷要给他们一些磨难。这一天晚上,表姐夫突然来访。进了门就压低了嗓子,给冷先生,冷太太传递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当时在北京的一位军阀,拿出了一笔钱来办教育。但是这笔钱不知所终。军阀查问下来,他的副官给他打了报告,言之确凿地说他亲自把钱交给了冷先生。但是冷先生没有拿这笔钱开学堂,而是给自己买了三处房产。
冷先生闻此大怒。他完全不知道军阀曾经拨款办教育这回事,更没有见过一毛钱。他吵嚷着要与这位副官对簿公堂。
从表姐夫的描述中,冷太太想起了前几个月接待过的一位客户。他一会儿说要租房,一会儿说要买房。对他这种语焉不详,目标不明确的客户,冷太太一般的来说采取回避的态度。后来间接地听说这位客户有些背景,冷太太就更加谨慎了。
没想到,还是没躲过去。她是经历过许多事情的人,知道跟有权,有枪的人是没什么道理可讲的。看来这位副官不是私吞了军阀的钱,就是看中了自己的房产。如今只有逃和躲两个办法了。如果是躲,就算把自己的房产都交出去,大概也躲不过去。看来只有逃了。
冷太太冷静地跟丈夫叙述了自己的看法。在这个群雄割据的局势里,怎么可能有讲理的地方?三个人商量的结果,一家四口只能先逃到武昌去再说。
要离家出走,比较棘手的是那几箱古玩字画和少量的细软。他们雇了辆大车,连夜把箱子拉到表姐家寄存。冷太太把手里的金锭分别缝在大人孩子的衣襟里。第二天,一家大小装作出去串亲戚,在曙光初照时分逃出了北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