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人和中国人（完）
（四）中俄关系的上热下冷
中俄上层总在说，现在是中俄关系是“历史上最好的时期”，可下层的中俄关系却一直没有到达“历史上最好的时期”。在中俄贸易方面就十分明显。多年来，中国对俄贸易一直处在一种不对等和被动状态，无论民贸官贸，中国的“互利双赢”的理念在俄罗斯举步维艰，“一带一路”也进展缓慢。
中俄民贸的“达摩克里斯之剑”
从民贸这方面说，90年代初期，中俄边贸和中国物资的大量涌入，缓解了刚解体的俄罗斯的暂时经济困境。从国际列车“流动大商店” 到各大城市的庞大的自由市场，到处充斥着大量的中国货，其规模和场面可谓蔚为壮观。就拿莫斯科ACT市场来说，几万个40 呎集装箱，依次排列，上面还加了二层，所以也称为“集装箱市场”。每天几百辆超大型货车装货卸货，运往俄罗斯各地。谁也算不清每天的交易金额有多大，因为这些中国货都是“灰色清关”，无论数量和金额都在国家统计局的视线之外。“灰色清关，包机包税，”是悬在中国商人头上的达摩克里斯之剑，随时可能掉下来。因为每一单货都是不合理的，税务稽查想封谁的库，想没收谁的货， 一干一个准。华商只能心存侥幸，没查到算捞着了，查到了就会损失惨重，甚至血本无归。多少中国人因此倾家荡产。令人不解的是，直到现在，这种贸易方式仍然在继续。在中俄民贸中，俄罗斯人总认为中国人赚了他的钱，自己吃了大亏，从来不算他们拿中国货赚了多少钱，俄罗斯人本来就不会做生意，更不懂“互利双赢”的道理。加之俄罗斯许多部门的不法分子和黑社会的勾结，动辄“封库拉货”，各种欺压中国商人的招数让在俄华商苦不堪言。俄罗斯经济稍有缓解以后，尽管中国货在质量上有了大幅度提高，但假冒伪劣的阴影一直不散，一时间中国货只能靠低廉的价格在低档的“市场”出售，甚至有的商场打出：“此店无中国货”，以证明质量的保证。经过多年的努力，有些中国货开始挤入一些大商店，但也只能打“廉价牌”。近年来，中国的一些大型民营企业也开始落地俄罗斯，但也是举步维艰，距达到预期，路途遥远。从90年代初到现在，中俄民贸这一块，占据了中俄贸易的很大比例，但距“历史上最好时期”的要求，贸易额仍然少的可怜。
中俄官贸的“战略色彩”
从国家层面上说，也就是“官贸” ，主要是能源，石油天然气和军售。大家都知道中俄石油管道的“安大线事件”。之所以称为“事件”，是应为这是中俄贸易的一个典型案例 ，长达15年的艰苦谈判，可谓历经千辛万苦，克服重重障碍，这其中政经交错，俄罗斯方面的多变，外国势力的干扰 ，真是一场长达5千多个日日夜夜，扑朔迷离的持久战。中俄能源贸易，受国际大环境的制约影响很大，而中俄官贸的主体—石油天然气，恰恰是俄罗斯作为战略物资来决定贸易对象和配额的。卖不卖，卖给谁，卖多少，不仅仅是做买卖赚钱那么简单。中俄官方贸易带着浓烈的“战略”色彩，俄罗斯对中国的能源和军工贸易的红线就是不能让中国强大到可以威胁到俄罗斯的程度。 加之某些俄罗斯商人做生意的霸道，不讲信用，使中俄贸易和两国关系“历史上最好的时期”，形成“上热下冷”的强烈对比。2018年，俄罗斯卖给中国飞机发动机临要交货时突然提价，他们认为中国对这些急需的关键性的军事物资多少钱都要买，而且中国有这笔钱。他们已经习惯了中国人的好脾气和耐性，像“安大线石油管道”一样，多年来中俄贸易就是俄罗斯说了算的，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但是中国这次一反常态，直接取消了35亿元的军火大单，让不守商业信用的俄罗斯商人确实有点吃惊。一些持有“中国威胁论”的政客认为： 抗美是权宜之策，防中才是长久之计。“远交近攻”是中俄双方的老祖宗传下来的外交谶言 。中俄经贸的“上热下冷”，还体现在俄罗斯对于资源的保护上。俄罗斯是一个资源大国，世界上无可匹敌。俄罗斯的老祖宗留给后代的最大财富就是这片世界上最大的国土，以及地上地下的丰富的资源。俄罗斯人有句不是玩笑的玩笑话：“本世纪我们卖油，下世纪我们卖水”。占世界淡水资源四分之一的贝加尔湖，就是俄罗斯人傲视全球的资本。前几年，中国的民营企业家们看上了贝加尔湖的资源，准备和俄罗斯人共同开发贝加尔湖的度假旅游和优质矿泉水资源。这是一笔巨大的投资，也是和俄罗斯人互利双赢的好项目。这一庞大的计划得到了当时执政的“统俄党”州长的认可，但却受到当地居民的强烈发对。届时伊尔库茨克州长大选正在火热进行，共产党候选人打出保护国土资源和自然环境的大旗，赢得了贝加尔湖区人民的广泛认可和支持，当地群众举行集会游行，坚决反对中国人染指贝加尔湖。我当时正在伊尔库茨克，我的朋友和许多俄罗斯人因此投了共产党候选人的票。结果，这个总面积相当于法国大小的伊尔库茨克州成了俄罗斯由共产党执政的州。当然这和抵制中国的投资有多大关系，不得而知，反正中国企业在贝加尔湖畔盖度假村，修别墅，开发矿泉水的计划全部下马，更不用提某些人幻想的开凿运河把贝加尔湖的水引到中国了。更有甚者，伊尔库茨克的边检人员甚至把中国游客在湖边捡的鹅卵石全部扣下，声称俄罗斯的一草一木不叫中国人拿走。再有，彼得堡的“波罗的海明珠”项目，是中国在俄罗斯最大的房地产投资工程。上海实业集团等七家民企，在中俄两国政府的大力支持下，斥巨资，要在圣彼得堡夏宫的旁边打造一个“中国城”。此举立即遭到彼得堡市民的反对，他们不能容忍在自己的土地上建一座非我族类的城市，于是集会示威坚决反对“中国城”的建设。这和俄罗斯历史上不希望外族人扎堆聚集的思想是一脉相承的。其实，俄罗斯人太敏感了，波罗的海明珠项目，不是要在俄罗斯“建一座中国人的城”，而是中国人“给俄罗斯人建一座城”。 明确了这个方向，工程才得以继续，但进展缓慢，不断追加投资，还要经受卢布贬值等考验，个中艰辛，也是难以言表。中俄贸易的传统项目，如中国木材，煤炭进口的生意，也障碍重重，贸易额大幅度减少。俄罗斯的经济一直不够景气，除莫斯科，彼得堡这几个大城市还可以，外地更发展缓慢。但俄罗斯还没有下决心实行大规模的经济改革，加之美国的制裁，所以经济发展之路还很漫长。俄罗斯是一个资源大国，地多人少，活着不困难。所以在俄罗斯人的性格中缺乏“危机意识”和“竞争意识”，不像中国人那样拼命挣钱，更没有“时间就是金钱” 的概念，和慢吞吞的俄罗斯人做生意真是要有足够的耐心和毅力。
中俄文化交流困难重重。
在文化教育方面，俄罗斯的“孔子学院”也日益冷清，近几年未见有活动。俄罗斯的中国留学生，基本上得不到好的专业，且学费很高，自费留学生占了留学生的主体，由于没有什么好的专业，毕业后在俄罗斯基本上找不到工作，俄语好一点的在中国公司也只能当个翻译，而大部分选择回国。这和五十年代的留学生形成了鲜明对比，前者成了国家的栋梁，而后者许多人半途而废，弃学从商。中国人在俄罗斯注册商业公司，要比本国人难很多，门槛高，障碍多。俄罗斯人似乎没有什么比休息更重要了，和俄罗斯人谈生意，中国人最大的感觉是，“爱做不做，不做更好”。这一点充分体现在俄罗斯的旅游业上。俄罗斯有着极为丰富的旅游资源，要是在中国一定会借助这些资源大挣一笔。可是俄罗斯却完全不这样想。近年来，中国游客来俄旅游人数剧增，给俄罗斯带来巨大的经济收入。按常理，俄方应该立刻加紧完善各项必要的设施，如饭店，餐饮，导游，交通，景区建设等等。但事实上，面对成倍增长的中国游客与旅游设施的严重不足，俄罗斯似乎没有任何举措，完全没有商机到来的兴奋，反而好像是给他们制造了麻烦。“爱来不来，不来更好”。所有景区的工作人员都紧皱眉头，极不情愿地接待这些给他们大把送银子的“上帝” 。好像这些中国人的到来，打乱了他们慢悠悠的生活，污染了俄罗斯的自然环境，踏坏了宫殿的拼花地板，搅乱了帝王庄园的平静。俄罗斯人说：我们不指着这个挣钱。那又指着什么呢？送钱都不要，这就是俄罗斯人的性格?当然，一些中国游客的没文化，低素质，也是造成这种局面的原因。有一次我从列宁墓出来，后面跟着个中国大爷，问了我一句让我终生难忘的话:“躺在那儿的那个老头是谁呀？” “！”真是很无语。
近年来，两国人民的关系，也没有因“上热”而热起来。有一次，我到商店买东西，无意中轻轻碰了一个老太太，我马上说了一声“对不起”，没想到她用胳膊肘狠狠怼了我一下，还了一句“对不起”。这就是所谓的“报复是不对等”吧？当然，这也许是个别现象，而且我相信这个老太太也不会是一个真正的东正教徒。大部分俄罗斯人已经放弃了马列主义，信仰东正教，这和信仰缺失的中国人已经没有“亲近的”的感情基础，相反有很大的成见和排斥，不同的价值观很难把两国人民融合到一起，中俄两国也不再有“牢不可破的友谊”。过去中俄两国人民还有共产主义的共同信仰，那些与中国渡过“蜜月期”的老苏联人也越来越少了。今天两国人民价值观的共同点在哪里？难道只有共同利益？相反，这个从基督教分支出来的东正教，倒是俄罗斯与西方达成谅解，或求同存异的那个“同”，而中国在意识形态上则不存在和俄罗斯的交汇点。巨大的文化差异和不对等，使两国人民的相互理解和融合成了一个遥远的任务。
中国人对俄罗斯人的好感也是和对方不对等的。“苏联情结”，是“唱着苏联歌曲，读着苏联小说长大”的一代人至今挥之不去的心态，连许多俄罗斯年轻人都不知道的“山茶树”“小路”“红梅花儿开”在中国到处传唱，经久不衰，这不仅是因为歌声旋律优美动听，更是这一代人对他们成长时代的怀旧和寻觅。在莫斯科新处女公墓，影响我们半辈子的苏联英雄保尔 柯察金，卓雅，舒拉，俄罗斯的导游还没有我讲的明白。我的一位俄罗斯歌手朋友甚至说，好多苏联歌曲，她都没听说过，还是中国朋友推荐给她的。俄罗斯的普京总统在中国有着大批的粉丝，受到很多中国人的钦佩和赞赏。俄罗斯的胜利日大游行中国每次都会全程实况转播。中国人对俄罗斯人的“热情”和俄罗斯人对中国人的“冷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从现在的国际大环境上看，俄罗斯一直强调“中国不会对俄罗斯造成威胁，中俄战略合作伙伴关系是全方位，高水平的” 。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解读，俄罗斯人确实对中国的依赖很少，和中国保持多大的距离的主动权在俄罗斯人手里。普京最近批准的“俄罗斯国家安全战略”提出“联中联印稳定合作机制”构想，中国作为“战略合作伙伴”，在新形势下，在中美俄的大三角中，一定要立足自主自强，发挥中国人的智慧，一味的学习俄罗斯的强硬，不是好的选项，因为“中美关系”和“俄美关系”完全不是一个剧本。我们不是“战斗的民族”，但我们是一个“智慧的民族”。
中俄两国的关系确实是“历史上最好的时期”，今年中国共产党百年党庆，俄罗斯朝野是高调庆祝，超规格的表示友好。在莫斯科举行两场大型庆祝音乐会，亚历山大罗夫红旗歌舞团还在俄罗斯驻华使馆演唱“红军不怕远征难”。我的一些俄罗斯朋友都热情的向我祝贺节日，这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久违了，俄罗斯人的热情！
国之交，在于民相亲，我之所以从两国人民相互关系的视角去透视两国的关系，是因为决定中俄两国关系的因素很多，也不是普通老百姓所能左右的。但人民之间的相互了解，理解，共生，共存，宽容，包容，寻找双方和谐生存的共同点，是两国关系的基石和润滑剂。我们期待中俄关系的“上热”带动“下热”，这是中俄两国人民共同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