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旧 （3）我与李庄的长輩们

 

     去年（2019）年底跟李幼萱在台北见了面。她給了我一本书 “发现李庄”。我很快读完了一遍。发现书中人物有很多是小时候常见到的人。譬如，李光涛伯伯，王志维伯伯，汪和宗伯伯等，都是住在台北县，南港镇，中央研究院，史语所宿舍的。我得到这样的一本书真是太难得了。從小，只当他们就是鄰居伯伯们。待看了这本书，才发觉原来他们都是响噹噹的，至少在学术研究领域里。

     我这篇文章是要介绍这些長輩学者1941 到1946年在四川李庄的历史及1949以后在台湾我所知道的他们的点滴。    

     “发现李庄” 出版於2004年，作者是岱峻，四川文艺出版社出版。本文依据該書為蓝本，略述李庄的过去。著眼点是对几位我在台湾长大，親身経歷幾位中央研究院，史语所長輩伯伯们的回忆。

     抗战期间，大批人士遷往四川，李庄最盛時有一万二千人。中央研究院是当时全国最高学術研究机构。当时人文学科有三个所，涉及历史，語言，考古，民俗，民族，人类，経濟，社会，法律等学科，全部迁在李庄。当时的李庄，与重庆，昆明，成都，並列為四大文化中心。

     傅斯年，陶孟和，李方桂，梁思成，董作宾，李霖灿等一大批国内一流学者，從1941年起，到1946年，在李庄住了六年。1946年后，從李庄走出去的專家学者，有的去了台湾，有的去了国外。留在大陆的，在极左思潮中也多受磨难。作为抗战人文遗存的李庄，也就跟著隠去了这段历史。

     這些年，海外史学界对我国影响大的有黄仁宇的大历史观和張光直的考古人类学。黄仁宇治史的方法，是傅斯年提倡的“史料学派”。他对明史的研究，基础资料也来自史語所整理出版的“明内閣大庫档案”（李幼萱父親李光涛整理出版）。

     張光直是当今中国和西方考古人类学桥樑的第一人。他曾是美国耶鲁和哈佛大学考古学教授，美国国家科学院院士，台湾中央研究院院士，又兼任北大和中山大学客座教授。細讀他的著作，時常会出現一些人的名字：李濟，董作宾，凌純声，勞干，高去尋，石璋如，楊希枚?等人。張光直是先父楊希枚在台湾大学考古系的学生，后去美国。

     胡適先生，時任中央研究院院长，因为常跟他的秘书王志维先生的二兒子一起遊玩，曾去过胡适的居所（现今胡适紀念舘）偷偷看过适之先生。再次看到他就是在蔡元培舘赡养他的遗容了（1962年2月24日）。

     傅斯年先生到台湾后，出任台湾大学校长。在任內接受质询时，突然过世。我不曾见过先生，但後来常去盖在研究院內的傅斯年图书馆看书，在地下室跟一起长大的研究院小孩打乒乓球。

     董作宾先生，甲骨文專家，只在去史語所父亲辦公室時見过。他的兒子董敏，大我们十来歲。時常在蔡元培舘放幻灯片给我们看。我受到他的啓發，十几年前开始，也在西雅图老人中心放幻灯片给老人们观赏。

     李济先生，到台湾后，担任史語所所长。被譽为“中国考古学之父”。因為先父是研究体质人类学的，跟李所长多有接触，我也就見过几次面。李济先生，为人謙和，讲话不急不徐，很有学者风范。  

     以下諸位我熟知的先生们，是按照当初南港研究院宿舍住家的顺序编写的。   

     黄彰健先生，黄伯伯 （柔宝的爸爸）。见“忆旧 （2）青梅竹马”。https://blog.wenxuecity.com/myblog/76782/202010/588.html中央大学历史系毕业。中央研究院院士。专研明清政治史及法制史。喜欢打乒乓球，善用反拍。

     潘悫先生。参加殷墟第十二次挖掘工作。潘伯伯到台湾后，不久罹患中风，不能行动，说话也受影响。我跟我二哥高中时常去他家，跟他的两个儿子，潘士良，潘乃良打桥牌。有时，打到夜深才回家。

     张秉权先生。国立中央大学毕业。在殷墟发掘和甲骨文研究的学术领域取得卓越成就，为我国甲骨文的研究作出了杰出贡献。著有 “甲骨文与甲骨学”等专著。退休后，与女儿张玲，儿子张理实居於美国加州洛杉矶。我2014年曾去拜访他，身体仍很健朗。

     王宝先先生。王伯伯是傅斯年图書舘管理員。我跟他二兒子，寧懐，同年。時常一起打篮球，乒乓球。王伯伯过世后就葬在胡适墓園旁边。还有董作宾先生，董同龢先生的墓也在一起。

     楊时逢先生。南京金陵大学毕业。著有 “湖南方言调查報告”，“李庄方言记”等。楊伯伯家在我家右边第三间。楊伯伯，楊妈妈出门很体面，楊伯伯总是西装革履，楊妈妈则是旗袍在身。

     严耕望先生。毕业於武汉大学历史系。是国学大师钱穆最得意的弟子。中央研究院院士。著有 “严耕望史学論文选集”。后来前往香港中文大学任教。我跟他的女儿晓松是小学同学。2014年在加州洛杉矶曾与晓松女儿聚餐，原来晓松已经过世。

     楊希枚先生。先父，武汉大学生物系毕业。著有 “安阳殷墟头骨研究”，“先秦文化史論集“， “楊希枚文集” 等。多次赴美哈佛大学，史密遜博物馆体貭人类学系做研究。

     高去寻先生。中央研究院院士。年轻时参加“殷墟”挖掘工作。著有“侯家庄大墓” 等著作。在台北，南港，高伯伯家就在我家左侧。高伯伯，人如其姓，长得特高。很喜欢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给我们这些小孩子讲鬼故事。其子，高成际，高童际，也都是高个儿。高成际，比我长一岁，最少一米八以上。是籃球高手。后来毕业於台大化工系。

     王志维先生。胡适的秘书。王伯伯为人谦逊和蔼。读了“发现李庄” 一书，才知王伯伯是李庄的女婿。王伯伯，王妈妈（张彦云）是在李庄结的婚。我与其二儿子，王大陆，一起在旧庄国小念过书。我小学二年级时跟他一起走山路上学，路上常见四脚蛇（蜥蜴）。也偶而会见到我父亲在练习英语，準备他第一次赴哈佛做研究。      

     李光宇先生。李伯伯曾参加“殷墟第十一次挖掘工作。是“考古十兄弟”成員之一。到台湾后，李伯伯是史語所考古组保管部主任。李伯伯是李济所長的遠房侄子。李伯伯的長子，李前鹏，是1980年代美国第一批宇航船設計師。   

     陈槃先生。廣州中山大学国文系毕业。中央研究院院士。先秦史专家。经年穿一件长袍。有四子，慶麟，曾麟，魏麟，嘉麟。我们小时常一起打篮球。

     石璋如先生。河南大学文学院毕业。中央研究院院士。专著有 “安阳殷墟挖掘報告” 。石伯伯，家住陈槃先生家隔壁。石伯伯是长寿者，享年102岁。去年年底，我回台北，曾跟他儿子，石磊，石大哥聚餐。石大哥也已80几了。

     李光涛先生，李伯伯，（小黎的爸爸）。小黎，见“忆旧 （1）远在天边，却又近在咫尺”https://blog.wenxuecity.com/myblog/76782/202009/35178.html“。李伯伯最重要的贡献是“明清档案整理”。跟陈槃先生一样，也是全年穿长袍的学者。李伯伯，李妈妈也是在李庄结的婚。李媽媽（張素萱）是王妈妈（張彦云）的堂姐。我们下一辈人看着上一辈人年轻时候的事跡是有一种很奇特的感觉的。李伯伯家有四个子女；小萱，康成，寧成，幼萱。小萱跟我二哥小学同班，两亇人都是台大畢業。康成跟我小学同校，初中三年同班。寧成跟我是建中前后期同学，常一起搭交通車上下学。幼萱是護理專業，為李庄纪念舘之建成出力甚多。

     汪和宗先生。汪伯伯是史語所總務。也是李庄的女婿。汪媽妈是最早在南港研究院宿舍养雞的人之一。而且她养的雞曾下过三个蛋黄的鸡蛋。汪伯伯跟我父亲都喜欢京戯。有時汪伯伯来我们家，有時我父亲去他家。因为走几步路就到了。

     除了這些住在南港史語所宿舍的伯伯们出现在“發現李庄”這本书以外，凌純声，李孝定，芮逸夫等住在台北的伯伯们，我们也常見到。此外，趙元仼，李方桂，勞干，周法高等先生，回台開会或講学也都是研究院史語所的大事。

     1946 年，抗战勝利，中硏院史語所迁往南京。從此，李庄歸於沈寂。未久，国共內战，1949年史語所又迁往台湾楊梅。我这一年十一月出生在楊梅。在先父未去世前偶而会提到当年在李庄的一些事情。但從未放在心上。直到去年回台北，見了幼萱，得知她2015年去了李庄。而且给了我岱峻這本“發現李庄”的书，激燃了我去瞭解李庄的过去跟現在。

      李庄抗战文化纪念馆将於2020年10月在宜賓建设完成。本来打算亲临盛会，但因疫情，只好暫時擱置。待疫情和緩以后，一定前去参观，並追憶当年父輩们在此经历的人生。

附註：先父在世時，曾談起李庄的事情。事隔27年，我已不確定他是否真在李庄住过。我從资料里（包括“發現李庄”這本书）都無法証实他確实在李庄工作过。問親朋好友，都説他待过李庄，但也没有文字可资証明。直到近日我在“中央研究院体质人类学研究所筹备及工作开展情况“網頁上，發现他被列入“1944年12月份领粮表“的名單中才確知他是在李庄工作过。终于解开了我近一年的谜困。

未完，待续

中央研究院史语所所在地 李庄板栗坳 （取材於“發現李庄” 李揚攝）

2015 年李幼萱參覌李庄（李幼萱提供）。

2015年李寜成，李幼萱赴李庄捐赠其父李光涛先生著作（李幼萱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