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乡的亲情

前天收到洋妈克劳蒂的短信。

“嗨，你好吗？今天我去理了发，做了手脚美甲，还把夏天衣服收起来了，把门口换上秋天的颜色。我喜欢秋天，因为我是秋天出生的北鼻呀。我正在吃中国春卷，很高兴。我把今天叫做克劳蒂节（Claudeete Day）。”

短信里还附了几张照片。

春卷是克劳蒂喜欢的食品之一。吃得这么有仪式感，只是零食而已啊。

收拾得利索温馨的公寓，还有时常更新的自拍。听音乐是她的日常，真正的古典音乐发烧老友。

我赶紧给她回了一条：“克劳蒂节快乐！” 同时心里想着何时嗨皮一个我的“香槟球节”。

可不是嘛！想想！她84岁！依然有颗童稚的心。理发美甲收纳衣物吃春卷，这普通的日常被视为当天份额的快乐，成了克劳蒂节！这个秋天老宝宝诠释了平凡琐碎中如何享受生活愉悦自己。认识她已廿年，她的乐观豁达给我深深的影响，从她身上领悟到快乐的源泉来自宽容博爱，她用真诚的关心滋润着马不停蹄的我们。在异国他乡，有这份胜于友情的亲情，是幸运更是幸福。

回想当初遇见她，不仅偶然，还差点被错过。

20年前，搬进西区50号楼不久，第一次去楼里的泳池。按图示标志下地库又爬台阶，却上到了院子草坪中。正疑惑之际，一个声音在身后问，“哈喽，你是在找游泳池吗？”回头看，一位休闲装女士正笑吟吟看着我手里的泳衣浴巾。“欧，对啊。”她告诉了应该怎么绕，我道了谢离去。

某天回家快到楼下时，迎面一位正装女士跟我热情打招呼，我也笑着回答，接着她问，那天找到泳池了吗？噢！原来是她！正是她给指路去泳池的呀！我那时对老外脸盲，有点尴尬。

之后的某天在大厅等电梯，一位裙装女士打招呼，我礼貌回应，然后她有点得意地说，“不记得我了？泳池… ”  呃？啧啧，换身衣服我又认不出她，窘透了。这次和她交换了名字和房间号，心里暗想下次可不能再眼瞎了。

进家不久有人敲门，开门一看竟是她，克劳蒂！十分钟前刚正式认识的楼下邻居，她手里捧着一个锡纸盘，说给我尝尝她做的枣糕。

就这样，从那盘枣糕开始了我们友情变亲情的细水长流。这份纯粹的忘年友情，始于无意，生长于彼此的投缘，如今已是廿年。

那个周末我们便去她家回访，认识了她的先生约翰，克劳蒂的热情开朗与少言而幽默温暖的约翰真是捧逗哏组合，妙语不断。此后每次到她家都能听到他们有趣的对话，穿插着聊从前故事和家族历史，谈笑中彼此都有更多了解。当然也吃到她做的各种美味，还耐心传授给我很多厨房经验和生活小常识，受益匪浅。

后来听她介绍他们住在城外的独生子罗伯特。这个在父母和祖辈的爱中长大的孩子高中毕业即离家自立，从事过园林拖车运输等行业。我很惊讶这对父母竟然没有鸡娃！但在后来的交流中慢慢了解到，因为爱，所以既不会强求孩子必须做什么，也不会为儿子的平凡而自卑。尤其近几年，亲见克劳蒂为年已60岁的独身儿子各种操心，实在是感受到了纯粹的爱就是给与，并不在意回报。

一年后，我们买房搬了家。安顿妥当后请她和约翰到家里做客。看到我们的新家环境她非常开心，她说她也要搬家。不久他们果然寻到一处非常漂亮的住所，搬到伯林顿小镇去了。从此我们相距几十英里，但每年都会见面几次，更多时候我们是通过电话、电邮或者短信联系，当然还有克劳蒂从未缺席的生日卡和节日卡带来的问候和祝福。

曾经的时光。

很遗憾也很心痛的是，他们在小镇居住的第三年约翰就因病去世了。此后很长时间，克劳蒂是靠精神力量和乐观态度从悲痛中逐渐自拔，我们所能做的不过是节日去拜访，大多时间都是她自己扛。

后来她的家庭医生建议她养个宠物，于是她领养了只小猫，取名肖邦，因为克劳蒂最喜欢肖邦的钢琴曲。克劳蒂像爱约翰那样精心照料肖邦，结果这个巴掌大的小丑猫一胖而成大堆沙发懒肉，只是喵咪命薄，只陪伴了克劳蒂近10年便老病而去。克劳蒂又用了一段时间化解肖邦离去的悲痛，此后不敢再领养动物。

肖邦陪伴的日子。

克劳蒂一直把我们当成家人来关心，虽然她也有很多其他的朋友，但却从没有忘记给我们的生日或节日祝福，时常发来季节的关照，也说些她的趣事，暖心又幽默。记得我给她讲过中国的元宵节，是未婚女子提着灯笼借猜灯谜去幽会心仪男子。某天她发来一条短信，说她遇到一个英俊老先生，他们一起吃饭聊天很愉快，她感到她可能需要一个灯笼了。把我笑翻。

前几年孩子姑姑来旅游，我带她去拜访克劳蒂，结果二人一见如故，又像久别重逢，家人般的缘分吧？

过完80岁生日的2017年秋，克劳蒂做了一个重大决定，精简生活，搬入老年公寓。她联系了一家私营老年公寓，成功完成面试，并自豪地打电话给我：“那经理一看到我就高兴地说，哇，你看起来非常棒，完全不需要面试了，欢迎你成为我们的新居民。”因为无论是精神还是身体状况，克劳蒂都不像80岁的人，自理式的老年公寓门槛对她来说轻松跨过。

我说去帮她搬家，她说不需要。由于辞旧宅入新居是同一天，所以她仔细安排了日常必需品的打包次序，又把大量富余家具用品分批捐送教会。同时画好新居家具布置图，包括墙上挂画挂饰物的位置，搬家当天，工人们把东西入室前先钉好钉子，然后就位家具，其余的物品她用半天时间开箱摆放完毕。当我听她说起这个周密的搬家过程，顿感汗颜，如果我去也只会帮倒忙，因为我每次搬家都是好几个月怒找东西而不得，尽管事先也煞有介事地标注箱号。

她以前的生活是传统而讲究的，冷丁切换成断舍离的简单生活显然会有落差，但她说，我已经80岁了，我知道上帝随时会召唤我，我也已经准备好了。我不想留下太多麻烦给我的儿子罗伯特和我的朋友们，我只需要他们简单地处理一下就好了…..

虽然听了有些哽咽但心里肃然起敬。她是个超凡的睿智长者也是无私施爱的榜样，妥当地安排自己的生活、周到地考虑不给他人添麻烦，只留美好记忆给亲朋….

当然，克劳蒂并没有随意将就她在老年公寓的生活。她一如既往地保持生活仪式感，优雅又丰富地营造自己开心的日子。去年疫情肆虐，大家都有点手足无措，我在博文“洋妈这一年”里大体概括了她的渐进适应。但今年，她已然应对自如，还开拓了新玩法：在公寓楼下绿地建起自己的花园，她称之为“我的秘密花园”，买土买箱还买水泥，整地、种植、摆好沙滩椅，穿上泳装在阳伞下悠闲日光浴，仿佛海滨度假。我问她，“你的楼下不是有太阳房吗？”我拜访过那里，公寓环境优美设施齐全，尤其绿植和鲜花装饰的太阳房宽大明亮，并连通落地玻璃长廊，专为老年人室内休闲散步而设。她秒答，“我更喜欢直接的太阳和新鲜的空气。”哈哈，就这么率性！

看看这个秘密私家花园，是八旬耆英乘着出租车一趟趟采购置办建起来的。

在这廿年悄然流逝的时光中，有她的亲情相随，他乡已成我乡，深感温暖。下周末便是她的生日，管它疫情第几波疫苗第几针，我要去探望她，给她一个熊抱。

Oct 15, 2021 （周末必须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