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旦血案，对原因的原因的迷思
人们有个思维偏好，看到一个现象就想到背后的本质，看到一个事件就探寻发生的原因，善于总结教训和经验。但溯源有自身的边界，只需要还原真相的直接证据链。
一个人酒驾肇事，只须检测肇事者血液的酒精含量超标多少就以酒驾处罚结案了，该赔该罚该起诉，都有章可循。如果有原因爱好者继续深挖他酒驾的原因，发现他因妻子不贤惠，孩子学习成绩差，单位领导常给他小鞋穿，所以他爱聚众喝酒解闷。然后宣布，肇事者的妻子、儿子和单位领导是这起酒驾事故的原因，也是责任者。甚至，他喝酒的饭店老板提供了酒醉场地，也是事故的原因之一。再进一步溯源，社会流行的酒文化及铺天盖地酒水广告也负有责任，社会风气醉生梦死，民风萎靡不思进取，有关部门不宣传戒酒，更是这起肇事事故的根源。
看来，通过对一起酒驾肇事的原因追溯，可以给全社会做一场声势浩大的B超、CT、核磁共振，能开出社会全部病症的诊断书了。只要肯溯源，一粒沙子能推出世界，一滴水能演绎出宇宙。只要原因链足够长，就没有任何无辜者，就能拘禁全社会。
生也有涯，原因无涯，只好以有涯斩无涯——原因的原因的原因，就不是原因。
拉长因果链的人，有的是喜欢深刻，有点贪婪，想挖掘出更多的价值；有的是懒惰，懒得面对具体真相，直奔标准答案——“都是社会逼的”。
这段时间，大连垃圾横冲直撞，南京人渣撞人、砍人，安庆坏蛋当街无差别刺杀路人，还有多起残害孩子的案件，都是让人悲痛而愤怒的恶性案件。这些人渣的作案原因基本被披露，一些写手又深刻地说那句车轱辘话了——都是社会的原因。社会是个筐，什么都能装。
照例又是一堆亡羊后的补牢方案：如果社会给他们多一点关爱，如果有关部门多一点责任心别推诿踢皮球，如果提前防范，如果……能延伸多长的原因链，就能扣上多少“如果”环。
社会确实有很多问题：贫富悬殊、阶层固化、教育畸形、年轻人幻灭、高房价、镰刀不解风情韭菜沾满泪，等等。这都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根本用不着一起恶性报复社会案才惊醒梦中人：原来社会有问题啊！在“无边落木萧萧下”的深秋感叹“一叶落知天下秋”，就有点眼神不好的凡尔赛气了。都淋成落汤鸡了，还指着飞燕显摆预见：看，燕子低飞蛇过道，大雨不久要来到。
前段时间网上评论衡水中学张同学关于土猪与白菜的演讲时，也有很多写手摁着张同学找社会根源。没人说张同学的白菜论是自己发明的，都知道是社会现实的反映。但原因派写手就开始了探源之旅——张同学自甘土猪不是他个人事，他身后的衡水中学是根源，而衡水中学背后的教育机制是更大的根源，教育背后的社会机制，是一切根源的根源。
好家伙！一个河北孩子想进城拱白菜，一不留神，被引导着拱到社会总根子上去了。白菜还没拱上，先被社会总根源碰了一头包。不就拱颗白菜嘛，用得着下这么狠的手？对十八岁以下未成年人，不能首先使用“社会根源”，这么小就被根缠上了，还让人家少年好好生活不？
昨天又传来坏消息，复旦大学的青年教师姜某某，在被宣布解聘的时候，一刀手刃了院书记。大家虽然对这种血淋淋的事件很伤心，但仍然在血泊中看到了好的苗头——青年教师姜某某没有滥杀无辜，冤有头债有主，走出了清晰直接的因果链。有人把这悲剧的原因归结为学美国大学的“非升即走”的淘汰制，这近乎栽赃。先不说美国对被淘汰者的福利保障与我们有多大差距，更重要的是，美国大学和复旦大学的淘汰制是一回事吗？有的淘汰制是优胜劣汰，有的是劣胜优汰。如果全盘引进美国大学的淘汰制，说不定数学院书记早被淘汰了。
这起悲剧事件的制度原因是只引进了对教师的淘汰制，没有引进对院长、书记的淘汰制。我建议，网友们这次别溯又粗又长却大而无当的“社会根源”了，就搞明白青年教师姜某某的学术水平该不该续约？王书记有没有强行联合署名发表论文？姜某某有没有被书记打击报复？
把原因层层推进到“社会根源”时，就发现社会根源不变，一切都是长叹，接近“天不变道亦不变”的困境，一句“积重难返”就打发了。若推论到人性的幽暗根源，就更没办法，除非让上帝召回重造。所以，溯源过深，热衷于原因的原因的原因就是一种不负责任的犬儒。
改变不了那么多，就解决直接原因吧。没法找总根源的茬，谁结的果子就找谁吧。
2021.6.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