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女朋友的三次牵手
牵手,多么美好的字眼!
小时候,被妈妈那满是老茧的大手牵着,翻过一座大山去看《小兵张嘎》,我便不再恐惧大山里夜路的崎岖艰险了。大一点的时候,牵着弟弟妹妹稚幼的小手,绕过村子里大狗小狗的围追堵截,再淌过两条小河去上学,我就成为弟弟妹妹们最坚强的依托了。大学时代,牵着闺蜜鸿儿的手漫步在校园的小径上,夕阳的余晖撒落下来,小径上晃动着斑驳陆离的红点影儿,年轻的身体里时不时冒出的欲说还休强赋愁的茫然和惆怅就减轻了许多。
最浪漫的时光,是牵着爱人的手,在晨曦里跑过北三环的天桥,穿过北京影电影学院狭窄而悠长的小巷,在北影边上的早市上吃新鲜出锅的豆腐脑儿现炸的油条,背靠着背背一会英文单词,然后俩人各自把一只手在盛着水的塑料袋子上,活捉回来10元钱买的三大头红尾的鲤鱼。。。。。。
《诗经·邶风·击鼓》慨叹:“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不管这是歌颂战友同窗情同手足绵长厚重铮骨相许的兄弟之情义,还是传唱男欢女爱两情相悦情投白首亘古不渝的生死之契约,牵手,都一样的令我动容!
而牵手女朋友,于我,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虽然 ,牵手,曾经让我闹出过不少刺心的笑话,收获过不少异样的眸光 。
01: 枫叶飘红时节,牵手女朋友菊
90年代末千禧初年,我们居住在纽约上州一个美丽的小屯子里。每到夏末初秋 ,满山遍野的枫叶开始火红起来 ,一如燃烧的生命,直击你的心灵 。在这样一个季节里,我有一天在校园里巧遇了同样来自四川的菊,心花路放。我那时正在苦攻GRE,痛苦不堪。菊上完课,就到图书馆来找我,我们俩欢欢喜喜的牵了手,到校园里浪步去啦。有时候,我俩从图书馆的大门出发,从东绕到西。有时候从图书馆的侧门出去 ,从西绕回东。菊1米69的大高个,短发,单眼皮,喜欢穿黑色或者白色的T-shirt 配一条牛仔短裤,英姿飒爽。在川妹子里面我应该也不算矮个子,1米65,那时留着齐腰的长发,喜欢穿飘逸的长裙。这样两个妙龄女子,恰如盛开的花朵掩不住的巧笑倩兮,手挽着手,出现在校园里。一路上,我俩说着家乡的土话,回味那些遥不可及的佳肴,想念故乡的山故乡的水还有故乡的亲人。因为太过投入的闲聊瞎侃,我们起初并没有注意到校园里各处投来的异样的眼光。有一天,LG截住我俩说 ,知不知道你们已经成为学校一道独特的风景啦 ?我跟菊对望一眼,一脸茫然。突然回过神来,我俩同时指着对方,“肯定是你!因为你美,惹来的祸!” 我俩还天真的以为,我们获得的众人侧目,是因了我们的亚洲面孔,因了我们的家乡话,因了我们的放声大笑,因了我们的年轻美丽呢。 LG 叹了口气:哎,无知的川妹子呀,大家以为你们俩是Lesbians呢。Lesbian,无知无畏的我 ,好像第一次知道这个英文单词。Lesbian,a gay woman, 中文大家现在习惯称之为拉拉。我对拉拉这个名称的一次接触和认知,居然是以这样的方式开始的。
我和菊没有因为异样的高回头率而放弃手挽手的校园漫步。每次菊来找我,我们又完全忘记LG给过的告诫,自然而然的挽着手,从图书馆出发,从东绕到西,亦或从西绕回东。那样的时光,现在回忆起来,依然甜蜜如昨。
02: 阴郁的冬日早上,牵手Dr. K
跟Dr. K 相识到相知,纯属巧然 。
2018年,我在离家徒步可及的一家医院上班,刚刚从 ICU转入心脏外科和中风科 (Cardiac/Stroke unit)。我在夜里7点接班的时候,第一个去看的病人,是一个失明的中风者。头天夜里我接收的她,了解她的病情,也牵挂着她 。我在做完自我介绍的同时,看到一个戴着头巾的中东模样的中年妇女坐在病人的床边,握着病人的手。我也轻轻的跟她点头问好。因为头天夜里刚刚闪了腰,我便一手扶着我的腰,一手在小黑板上update 信息。那个中东模样的妇人说,谢谢你昨夜贴心照顾我姐妹,“She loves you!” 我礼貌地回谢她,当时并没有觉得有什么特别之处 。照顾好每一个病人,是我的天职。我在工作中试图一视同仁,不管他是当地的大财主亦或各路名流,还是卑微的被社会和家人抛弃的流浪汉酒鬼磕药者,我都尽己之力照顾好他们 。
那个中东模样的妇人临走的时候,在护士站找到我,递给 我一个 Note, 上面写着她办公室的地址和电话,还有她的手机号。跟我说,“我是 Dr. K. 我喜欢你的微笑,希望有机会能跟你一起工作 。” 还一直强调要我给她打电话 。 后来又在医院见到她两次,在她的一再催促下,我给她打了电话。聊的很开心,她最后成为我的闺蜜之一。
我开始去K医生的办公室做一些事 ,一半时间是无偿的义工性质,因为这些事情对我来说很有意义。比如,我教病人打太极减轻他们的焦虑症 ,给病人提供一对一 的 diabetes education, 给付不起ER co-pay的病人输液/输抗生素等。
一个冬日的早上10点,我依约去给K医生的 一个17岁的女病孩输液。这个孩子常年有病,需要不停的补充液体,甚为可怜。10点半的时候,当我送走那个女病孩,K医生突然来到我跟前,说,我们出去走走吧。通常10点半 到11点,K医生便吆喝她办公室的所有工作人员,跟我 一起做30分钟的太极。我看她神色憔悴,感觉有些不对劲 。出了办公室的小门,K 紧紧的抓着我的手,身子好像快要倒下的样子。她私底下一向管我叫Chinese sister。 K是我见过的最坚强最韧性最敬业的职业女性,老公和弟弟也都是医生。家里有两个上高中的儿女,小女儿上初中。她是她自己的诊所,老公的诊所,还有弟弟诊所的medical director, 还是一个rural area 没有人愿意去的nursing home 25年的medical director。她是连续三年被病人评为最 passionate 的好医生。我见到的她,永远是面带微笑,激情四射。。。我说你今天怎么样了?能不能告诉我?你不要吓我啊,姐们。。。我们紧紧的握着手,走了一迈的样子,她突然在路上崩溃大哭。跟我倾诉她那时的种种压力,来自老公的,孩子的,父母的 ,弟弟一家的,还有病人的。。。。。。我也湿了双眼,拥着她,轻轻的拍着她单薄的后背:我理解你,我理解你的!!!
这样的时刻,我知道,我不需要说更多的话 。护理上有个词儿,叫 therapeutic touch… 一辆车从我们旁边驶过,又折回来 ,问我们需不需要帮助。我示意善良的车主离开,跟他说,不用,我们没事的。这一通大哭之后,我们又手挽着手,走回诊所。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K 继续笑容可掬的给她的每一个病人细致地诊断开药甚至循循善诱地开导他们。而我则继续给病人扎针,给糖尿病人讲如何挑选食物,偶尔借故去病人房间偷偷查看一下我的朋友K是否OK。
我知道,路上有三三两两的车从我们的身边过来过去,投过来的目光,落在两个中年妇女的身上,一个长着亚裔面孔,一个长着中东面孔。我看不清,也不想看清楚,那是怎样的目光 。但是我相信,跟千禧之初的那些年月相比,那些眼光里应该多了些理解,关切,也许还有宽容,还有无限的联想。。。
03: 凌晨3点,牵手菲律宾护士
上过夜班的护士都知道,凌晨2,3点钟,人的身体已经疲劳到极限。于是乎,护士们想出各种招法来战胜疲劳。跟我共事的菲律宾护士M 有一天晚上想到一出戏,硬是把我们医院几个科室的同事们笑翻了天。
M 20多年前通过护士移民美国,定居圣村,从此就在这个中西部结合地带扎下了根。M回国结婚,把做工程的老公申请出来,然后生下大儿子。多次尝试再生一个女儿,结果十年过去了也没有如愿。M 年过40,最后通过人工受精,终于得来一个宝贝女儿,人生也算圆满。老公不求上进 ,在美国找不到跟专业有关的工作。M恨铁不成钢,抱怨一阵子之后,就让老公去申请医院食堂里卖饭的营生,而且是 part-time. M 老公就这样在食堂里混着。M 基本是一个人担起了养家糊口的大任,岂止是能撑半边天啊。 在我们医院上weekend option, 周五,周六,周日三个晚上,其他晚上则在另一家 nursing home上班。一周休一天假,其吃苦耐劳的精神,一点也不比忍辱负重的中国大妈们差。
临近圣诞节,M连续加班,两周也没有歇息。夜里2点多,她直犯困 ,又不敢躺在护士站睡觉。尝试吃了各种自带的甜食,说还从我带给大家的那盆四川辣味鸡捞面里偷吃了好几口也不管用。M于是就过来找我,要我陪她去各处转转,把瞌睡虫干掉。 我的病人都在酣然大睡,那好吧。
那夜的场景是这样的:身高1米65体重 125磅的我,手里挽着身高1米 53 体重150磅的M,从我们科出发,一路去医院的其他科室视察。 M因为在此医院干了至少15年,她几乎认识所有的夜班医生和同事。M 也很有个性,她蓝色的 uniform 永远熨烫的平平整整,脚上的袜子永远是各种色彩鲜艳的卡通图案,而且一脚穿一只不同颜色的袜子, 走起路来虎虎生风。哎,都是护士职业病使然的啊。M先在我们科宣布,“大家瞧瞧,这是我的新娘子 ! Hello, look at my new wife! ” 我的天呐,M这样的开场白,把大家蒙住了。她先自个儿哈哈大笑起来,然后说,“你们都知道的,Li 和我都有老公和孩子,我现在实在太困了,就借Li 做一会儿我的新娘,把我的瞌睡虫赶跑哈 。 ” 末了,不忘加一句,“你们知道的哈,我们两个不是 Gay 喔。不是的喔!” 大家就一边笑,一边挥手让我们自己去找乐子去。M 和 我是医院里最好的点滴扎手,各种难抽的血样,难扎的点滴针,大家都来找我们 ,我俩也算是广受爱戴的前辈吧。M就这样挽着我,一路去到二楼三楼的各个科室转悠,说了几乎同样的话,逗得护士姐妹们哄堂大笑,我也跟着哈哈傻笑了一回又一回,不知不觉半个小时的强制休息 (30-minute break rule)就过去了。M的瞌睡虫真的被赶到天涯海角,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回到护士站,继续吃我没有吃完的四川辣子鸡捞面。旁边一位年轻的金发碧眼的护士妹妹凑过来讨做捞面的方子,说我做的比她嫂子上次做的捞面还好吃 。她嫂子也是华裔,目前是旧金山一家医院的住院医。 这个年轻的护士妹妹还央求我一定要教会她做四川辣味鸡捞面,学会了要煮给她的wife 吃,她 wife 碰巧也是华裔,爱吃捞面,且喜好辣味呢 。“我跟我哥哥都喜欢东方文化,尤其对古老的中国感兴趣。我们都爱上了中国姑娘。” 呵呵,我转来这个科室半年啦,居然不知道这个大家都知道的秘密。小姑娘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闪着光,安然而直接。她还拿出手机,给我看她嫂子和她wife 的照片。照片上的姑娘们如盛开的花朵,有着阳光一样迷人的微笑!
我突然想起多年前纽约那个枫叶飘红的夏末秋初,那个宁静的大学城美丽起伏的小屯子,我和菊手挽着手 ,走过,惹来的各种各样的眼光。20年过去了,路人的眼光变得柔和安详起来。人们可以坦然接受拉拉的存在,而Lesbians 也不再是一个令人不齿的名词。
时代的确进步了!时代还将继续进步下去 !!
当然,我也知道,这只是我遇到的幸运的拉拉姑娘。在世界的很多角落,还有无数的拉拉们在黑暗里挣扎着。愿世界多一点包容,多一寸宽度,多一丝理解,多一分关爱!
5/27/2021 于圣路易斯